我尽量让自己平静地回答她,“小姨,得不到,就是得不到。你从未经历过得不到,才觉得我不努力,可……我要是不努力,怎么在萧家活下来?难道我刚进萧家那几年,差点被萧宁整死的时候,也是在靠你的帮助度日的吗?旁的不说,那个每天伺候你给你点灯的婢女,你还记得她的名字吗?她不努力吗?她叫兰花,家里有两个兄弟,一个好赌,一个好酒,全靠她在萧家做工做得好,才给了她大哥一个看门的职务。可你知道她后来怎样了吗?她大哥私收珍珠粉货商的“门敬”,被萧家查出来,活活打死了。她二哥醉酒壮怂胆到官府去告,可萧家财大势大,打死一个下人算什么?兰花劝她二哥,他二哥酒醒了也后悔,可还没出衙门,就被萧家管事叫扣了个侮辱萧家的罪名,打断了两条腿。兰花不努力吗?不努力怎么能混到跟着你伺候你,可她就在你眼前,你都看不到。你嫌她天天哭丧着脸晦气,把她赶出了屋子,她立刻被送去柴火房,后来生了病,也被赶出了萧家。”
萧薰儿脸色煞白,不知道是生气还是震惊,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怎么可能,她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会不知道?她根本什么都没跟我说,也没有人告诉我。”
“她当然没说,她还没来得及说,就被你赶了出去。而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她就被赶出了萧家。”
“这只是她一个人,是个例。她的遭遇也和你无关。”
“是,是和我无关。跳井的芍药,碰墙的蕊珠,还有廊外那个冻死的四儿,都和我无关。他们都很努力,可他们都死了。我还能活下来,因为我依附着你,靠你搭救。如果你没有看到我,我就是他们之中的一个。小姨,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努力就有回报。有些人根本连努力的资格都没有,就是这么不公……”
“住口!”她喝止了我的喋喋不休。
萧薰儿抬起手,指向门外,“你走,马上走。我不想再看见你。”
我没有回话,起身就走。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因为负能量而让她感到厌烦,也已经习惯了她恨铁不成钢的暴怒。我懒得和她争下去,几乎是像逃离一样往门外走。出门之前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难过的我还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白毛死小孩看到我的时候,手指间烟头都掉了。“哎哟哎哟,怎么了怎么了,又什么事了?”她一边说着一边过来拉我,“来来来,坐坐坐,有什么事,跟我说说。”
我坐在草堆上发愣,半天才磨磨蹭蹭开口,“韩云鬼走了。”
白毛死小孩一点表情都没有,“嗯,就这?”
我麻木地点头。
她没再追问,只是轻轻笑了笑。
我想开口补充点什么,一瞬间卡了壳,不知道怎么说。又很想告诉她我变成这样的原因,这么一急,竟然眼泪就下来了。“我……我……”
“别急,慢慢说,啊。”她哄孩子似得摸我的头。
我想稳住情绪把事情理一下,好整理一套词出来,可是一回想起韩云鬼乘着黑鹰飞走的画面,悲伤的情绪一瞬间涌上来。那种汹涌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抱住头嚎啕大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就这么放声哭喊。
我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其实是这么悲伤的。在萧薰儿面前,我明明一点泪都掉不下来。到了白毛死小孩这,我就像个被抢了糖果的小孩,委屈地号哭,好像哭得大声了就会有人把韩云鬼从内院抓回来送到我身边一样。
白毛死小孩不安慰我也不再摸我头,她幽幽点起一支烟,在烟云缭绕里回忆起烟云一样缥缈的过往。
“你……想怎么样?”
我号哭着摇头,“我不知道,我不想……我就想看到他……可他真的走了……他去内院了……”
白毛死小孩苦笑着叹气,“丫头,有感情,要受罪的。”
像一道惊雷轰响脑海,我狠狠地打了个寒噤,吓得连哭泣都忘了。
什么意思?
白毛死小孩说话从来缺斤少两词不达意,可这话她说得认真,不像在开玩笑或者夸大其词。
“有感情就要受罪,受什么罪?人没有感情还能叫人吗?”我胡乱擦了眼泪看着她,声音控制不住地高了好几度,嚷得她捂住耳朵表示抗议。
“要自私,越自私,越好。你,你不会自私。”她躺在草堆上,闭着眼睛。
“自私的人也有感情啊,哪个人没感情?自私我就能活得好吗?自私那些人的脚就踢不到我头上来吗?”
白毛死小孩一怔。她睁开眼睛,像只感觉到危险的猫一样。那一瞬间她全身都紧张了一下,但她很快又放松下来。
“是啊……自私,也要死。没有办法。”
我稍稍冷静了一点。我怕我再吵闹下去,连她也会不耐烦。我往角落缩,抱住一堆干草,好像抱住一个暖炉一样,感觉没那么冷了。
冷?奇怪,现在不是刚刚入夏吗?
白毛死小孩自己点了根烟,顾自抽起来,吐出一串串圈圈,“别伤心啦,反正开始就没可能。命运想玩,总能玩你,你招不住。”
我也苦笑起来。真是无力的自嘲啊。
前人说得对,有情皆孽,无人不冤。有感情,就要在人间受折磨。等有一天折磨到无情了,回到天上了,才能重新得到平静的日子。
“哭好了?没事就走吧。”白毛死小孩继续喷云吐雾。
我这才想起来,来这原本不是为诉苦的,我有事情要问她。
“你知不知道,南山楼那个石室里的机关,有八块石板的那个?”
白毛死小孩一愣,“怎么,你想学机关术?”
“不不不,我就想问问你,那八块石板是不是有什么来由?”
白毛死小孩欲言又止,“唔,怎么突然感兴趣?”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天降陨石,有个人建造了这栋楼,然后用八块石板做了机关。这八块石板好像大有来历。”我隐瞒了神秘人在我耳边说话的部分。
白毛死小孩忽然凑过来盯着我仔细地看,看得我浑身发毛,“怎,怎么了?”
“你为什么做这个梦?”白毛死小孩看我的眼神很怪异,像在看一个死人。
我摇头,表示不知道。
白毛死小孩又吸了口烟,“那石板,是‘天石’。”
天石就是陨石,大陆的人都把天上掉下来的石头叫做天石。
“天石落地的时候,灾难发生,地震洪水,很多人死了。说这是‘妖石’。有个人把石头分成八块,扔到大陆。妖石碎片还是灾难,土地不能种,人都被水毒死。又有人把碎片包起来,放到一起。不知道怎么包的,但是没有出事了。之后人忘了妖石。之后有个人,他很聪明,很厉害,别人都不懂,他知道石头其实是宝物,但他用不了。他把石头做成机关,建了这栋楼。”
白毛死小孩说完后,忽然发起愣来,过了一会才回神。回神后她深深地叹息,这口气叹得有点莫名其妙,但她没有解释。
我点头表示明白,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梦的后半部分说了出来,就是神火炼金的那一段。
说完以后,白毛死小孩惊疑不定地看了我好久,才苦笑着开口替我解惑,“什么神火,就是异火,异火烧,可以拿碎片。用锤子打,就能造刀。没人试过,用异火打刀。大陆的人,很自傲,瞧不起武器。”
武器?我也哭笑不得。难道是哪位前辈大师托梦给我,看我可怜巴巴就给我来点刀剑防身?背着刀剑行走江湖,这不是我的戏路啊,没出新手村就让人砍了吧。
罢了罢了,既然梦都托给我,置之不理也太不给那老前辈面子了,我姑且试试吧。这事还得找萧薰儿帮忙,异火这东西我没有,变也变不出来。
不知道萧薰儿肯不肯帮忙,怎么跟她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