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竹一轰到东侧房间去睡觉,然后自己在西侧脱衣服上药。
把满是破洞的衣服扒下来,我原本想着现在自己身上应该到处都是洞,和竹一的模样差不多,但令我意外的是,除了之前中毒和过敏留下的烂疮疤痕之外,居然一个伤口都没有。
不仅那些中箭的地方全部愈合了,就连之前剖腹取箭的伤口也消失了。这简直是怪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些伤口是怎么愈合的。
难怪刚才说话的时候,伤口一直发痒,原来是自己在生长。
本来想把焱仙叫出来问问,转念一想又作罢。愈合就愈合吧,反正是好事。
于是我搂起衣服准备穿,目光却又停留在手臂的疤痕上。那是何其恐怖的惨状,看一眼都会让人做噩梦。星星点点,红黑一片,从手臂蔓延到躯干。从此我再与漂亮的衣服、美丽的公主梦无缘,只能艳羡那些可以放肆大胆暴露自己年轻躯体的少女。她们肌肤如雪般光洁,她们面容如荔枝一样娇嫩,行走在路上都带着天使的光芒。
谁不爱美呢?哪个女孩从小不是做着公主梦长大的呢?偏偏就有人从出生起就没有实现美梦的资格,也有人同我一样因为遭遇变故才会变成这般模样。这世界对丑陋的人何其残忍,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即使是在演绎丑女的故事里,也要找一个貌美的女子化上丑陋的妆容才能博取同情。如若不然,就成了东施效颦的丑剧。
但是,要问我有没有后悔过,那天扑上去抱住唐小冬,无论问我几千次几万次,我都会说,没有。绝不后悔,我只恨自己没有到得更早,等我抱住她的时候,她已经听不到也感觉不到了。
真是不公平的世界啊,都说有得必有失,为什么我身受重伤后患无穷,唐小冬还是走了呢?那么多人还是走了呢?
我慢慢地穿上衣服,正在系腰带,就听见竹一敲门,“茗音,有个人来找我们。”
我们俩坐在桌边,一个年老的家丁跪在我们面前,慢慢地俯首拜下去,“请两位少侠,一定要救救少爷。”
我和竹一对望一眼,我没说话,竹一去扶他,“老人家,你先起来说话吧。”
那老家丁颤巍巍起身,说,“老头子我到如今也不怕说出来了。两位有所不知,我家少爷,原本不是花老爷的儿子。”
我眉头一跳,心下暗想,果然给我猜着了。
竹一没听明白,“什么不是儿子,你家少爷,花千戎,不是花东淮的孩子?”
老家丁点头,“这个孩子,其实……”老家丁犹犹豫豫,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其实是许家的。”
霎时间宛如一道惊雷劈在我头顶。我的妈呀,这是什么关系,花家养着许家的儿子?花千戎和许以鸿其实是兄弟?现在许以鸿要娶花千戎名义上的妹妹,花千戎不同意?
我正脑子一团乱的时候,竹一先跳起来,“什么?你再说一遍?”
老家丁连忙按住他,“少侠莫大声,这事没有人知道,连花老爷也不知。”
我也上来拉着竹一,“小声点,别引人注意。”
竹一这才冷静下来,继续听老家丁讲。
“当年许家老爷许文公,曾纳过一个通房丫头风儿,那丫头原本是许夫人的陪嫁,就给了文公老爷做妾。可许夫人实在性格泼辣,容不得下人与老爷有私,如果叫她知道,丫头肯定要没命,于是瞒着许家私逃了。当时帮她逃出来的,就是小的我。”
我听得一头雾水。许长卿那个糟老头子,心眼大大的坏,怎么还能娶一个泼辣媳妇?一山不容二虎,这两个人是怎么凑到一起的?许长卿又是怎么忍了她这么多年,还养了许以鸿这么大一个儿子?
槽点实在太多了,我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吐起,只好耐着性子听。
“后来许夫人竟然知道了,就让家下人旺儿将她与我治死。旺儿和我交情好,没有害我们,还给了我几两银子帮她逃走。我们走投无路,正逢花家离开万流城,就投奔了花家。我对花老爷说,风儿肚子里是我的孩子,因为我和丫头私通,才被许家逐出来。花老爷好心收留我们,谁知风儿生下孩子就难产死了,正好花老爷膝下无子,就将这个孩子充作花家儿子。我原本想着,这个孩子这样就罢了,一辈子不愁。可没两年,花老爷得了个女儿之后,待这个孩子便大不如前。如今少爷重伤,老爷更是有放弃的意思。这可怎么好!如今唯一的希望都在少侠身上了,请少侠务必救救我家小主人!”说着家丁又要往下拜。
我赶紧拦住他,“你还真是个忠仆,可我现在连拿不拿得到信都难说,要怎么救你家小主人?”
老家丁拉着我的手说,“许家毒箭的解药,就在千佛塔。只要少侠一并带出来,小主人就有救了!”
也在千佛塔?有这么巧的事吗?
竹一这时候冲上来要踹他,“你知不知道你一口一个许老爷许文公的,是要杀我们的王八蛋!我们为什么要救他儿子?原来我们以为花千戎是千玺的哥哥,才想着要去拿信,现在你说他是许家的儿子,那还救个屁!”
那老家丁慌慌张张又要下跪,“少侠!少侠!我家少爷虽然年轻张狂,得罪过二位,可……可他毕竟心善,待下人宽厚,您……您不能见死不救哇!”说着就往下磕头,把地磕得咚咚响。
我一挥手,“行了行了,你赶紧出去,出去出去。”
老家丁还要上前,竹一拦住他,“千佛塔我们会去,找不找得到信和解药全凭运气。你不用再说了,出去吧。”
老家丁迟迟疑疑犹犹豫豫地走了,一路走一路叹气。
我转头问竹一,“你怎么看?”
竹一反问,“什么怎么看?”
我示意家丁出去的方向。
竹一挠头,“还能怎么办啊,只能去啊,总不能看着花千戎真的死了吧。”
“不,我的意思是……”我想解释,又不知道从何处说起,“算了。反正都答应了。”
这个家丁怪模怪样,说的话听起来像那么回事,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我本来想和竹一确认一下,关键时候他又和我装傻。
竹一过来拍我肩膀,“别多想啦,你赶快去休息吧,晚上我们就出发。”
我看他这样子,也懒得再多说,干脆自己回房躺下,迷糊着就睡了。
我和竹一商定好了,入夜出发。眼看太阳西沉,我们就着余晖摸到了千佛塔附近。
这座塔是在一个大的院子里,但看起来不像寺庙,没有什么佛教画像雕塑,也没有佛龛香炉牌匾,只是个普通的住宅大院。在后院有一座十几层高的塔,应该就是千佛塔了。
我们爬上附近的树,往院子里面看,竟然有一排排侍卫巡逻。那些侍卫穿着铁甲,却又不像是万流城守城军的制式,不知道是哪里的势力。难道是许家养的私兵?
竹一压低声音和我说话,“这里好多守卫啊。”
我也压低声音问他,“你有办法避开他们吗?”
竹一抬头看天。
我跟着他抬头,什么都没看到。天色越来越暗,月亮已经出来了,太阳慢慢收尽它最后的光芒,夜幕一点点降下来。我紧紧抓住树枝,内心隐约觉得不安,这种不安像一条藤索,沿着我的脊梁骨往上爬,慢慢缠住我的心脏。我隐约觉得,此行十分危险,危险到无法想象。
真奇怪,千佛塔,千佛塔里应该全是佛,佛祖在上庇佑之处,怎么会有危险?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一阵风起的声音,紧接着,我两边肩膀一紧,脚下一空,整个人忽然离了地。
我差点就要惊叫出声,还以为自己是被妖风卷走了,结果抬头一看,一个张开翅膀的鸟人正抓着我腾空。他两臂化作白色双翼,双脚变成了爪子。就是那双爪子抓着我的肩膀,把我像拎猎物一样拎了起来。
“我……竹一你想吓死我?!”我压低声音高呼。
竹一嘿嘿一笑,“我刚才看到,那个塔最上面有个开着的窗户,我们从那里摸进去。”说着用力一扇翅膀,腾空而起。
强大的阻力加在我身上,连肺都要吸不进去空气的窒息感,我张大了口呼吸,一边吸气一边在心里骂,这个死竹一真会玩!
倏忽间,我们已然到了塔顶上空,底下巡逻的士兵并没有发现我们。竹一把我放到宝塔的攒尖顶上,落在我身边,收回两臂的翅膀,又变成少年模样。
也不知道刚才我们这样飞过来有没有被人发现,不过看下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应该是没人看到吧。
我脚下踩着滑溜的瓦片,不是很有安全感,往下是几十米的高空,万一摔下去,直接摔死还则罢了,万一在空中被射成刺猬那才叫惨。
竹一趴在檐边往下探头,对我一使眼色,然后整个人就翻了下去。
我没那么大胆子敢在这种地方耍杂技,只是探头往下看都觉得一阵眩晕。
我的妈呀这也太高了!离地少说五十米啊!
但是眼看不下去不行,只能双手扳着檐边,提气轻身,慢慢往下探。
竹一选的地方刚好在打开窗户的正上方,他已经翻进去了,还对我招手。我紧紧抓着檐边,小幅度晃悠,晃了好几次,感觉应该可以进去,就松手一跳,居然不偏不倚真的跳了进来。我长长出了口气,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全是冷汗。
竹一伸手把窗户关上,也松了口气,忽然转头对我说,“你怎么这么轻啊,像个女人一样。”
What?你个鸟人说什么呢?
还好他只是随口一说,就去打量塔内情况了。我也没答话,自己去看塔中景象。
我们是从塔顶进来的,翻进来是在贴着塔壁的走廊上,中间是中空的,可以直接看到塔底。围绕着塔壁一圈一共有六尊佛像,有的拈花,有的结印,有的含笑,有的闭目,往下看去,每一层都是六尊佛像。塔底中心有一尊非常大的佛,手里捧着一颗很大的珠子。
塔内没有灯,顶层只有佛像前的香烛那点黄豆大的微光,但越往下走光线越亮,烛火越来越多,最底下那尊佛像周围更是燃着一米高的大蜡烛,倒是把底下照得通透,金碧辉煌仿佛传说中的琉璃世界。
还真的是千佛塔啊……
竹一扭过头问我,“茗音,这都是什么啊?为什么拿这么多石头雕成人型,还这么肥肥胖胖的。”
我打了他手臂一下,“不许对佛不敬。”
竹一很委屈,“打我干什么啊……佛是什么?”
我示意旁边的一尊佛像,“佛就是有大智慧、慈悲为怀、普度众生、救苦救难的人,佛说的话就是经文、真言,具有伟大的力量,能够庇佑你免于灾祸,也能够平息人内心的负面情感,比如贪嗔痴、恨恶欲。”
竹一挠着头,“这么厉害啊?”
我忽然绷不住笑了,“我也是听说的,我没见过真的佛祖。不过人会把佛祖的像雕刻出来,画出来,对着画像膜拜,祈求平安。这座千佛塔,不就是许家造的,给城主祈福的么?”
竹一点头,“哦……原来是这样。那不就和凤王一样吗?”
“凤王?”这次轮到我不解了。
竹一解释,“我们族每年都要拜凤王,传说凤王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大人物,是我们族的祖先,他成为了斗帝,然后创立了我们族。我们家族圣地里也有凤王的画,上面的凤王是一个有很大的五彩翅膀的人。家族的老人都说,凤王会保佑我们,因为我们都是他的后代,继承了他的血脉。”
我在心里回想了一下白毛死小孩引我去看的壁画,上面好像没有长翅膀的人,看来这个羽灵一族和远古八族没什么关系。不过既然是斗帝为祖先的家族,不是远古八族,势力应该也不小才对。怎么竹一会落魄到这个地步,自己出来查自己父亲的死因呢?
竹一伸手指不远处,“茗音,那里有楼梯。”说着就往那个方向走。
我拉住他的手,“竹一,我问你个问题。”
竹一回头看我,“怎么了?问什么?”
“海云,你认不认识?”
竹一忽然沉默了,他张大了嘴,愣在原地,没有说话,过了好久他才回过神,“茗音……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那就是说你认识?是你们族的人?”我不答反问。
竹一慢腾腾点头,“……是我父亲。”
“啥?你爹?”我以为我听错了,即刻出声确认。
“嗯……”竹一点头。
方掌柜,认识竹一的父亲?而且还很怀念?竹一的父亲死了,骨头却在古族人手里?这是怎么一回事?方掌柜是怎么搅在这里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