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拽着竹一的手,沿着栈道飞快地往上跑,向着顶层狂奔。哪怕从那里出不去也没关系,先跑!
“嗖!”
我听到破风的声音,下意识就往前扑,结果竹一没反应过来,我们两个人一起扑倒在栈道上。我回身去看,我刚才站的地方扎了一排长钉,从角度和方向看,恰恰是我们刚才经过的佛像。
妈的那些佛像果然有问题!
我赶紧去拽竹一,大声喊,“小心佛像的眼睛,会射钉子出来!”
竹一却好像听不见我说话,保持着往前扑倒的姿势,眼睛睁着但是一点神采都没有。他整个人都软绵绵的,好像被人抽了脊骨一样。
“竹一?竹一!”我一边喊一边摇晃他。
“马麻他醒不来了,这个毒雾会让他全身麻痹,五感尽失。你要快点带他离开才行!”焱仙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冒出来,在我耳边大声提醒。
“我*你*!”我大骂一声,用力把竹一拽起来,撑着他往上继续走,一边问焱仙,“为什么我没事?!他怎么中毒了我没中毒?!”
“马麻你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焱仙竟然给了这样一个答案。
“不一样?什么不一样?”我正想细问,忽然又听到破风声,只能再一次往前翻滚着扑倒,就听见背后叮叮叮叮一连串的声音,回头看时地上插满了钉子。
“许长卿我*你**!你个王八蛋!混账东西!死了老婆的老不要脸!”我大骂许长卿,用尽我能想到的一切最肮脏恶毒的词汇,一边费力地再次扛起竹一。才刚刚站起身,又是一排冷箭射过来,我一手扶着竹一,一手抓起审判用力一挥,那些空中飞来的钉子便叮叮当当掉落在地,从中断成两截。
真是没完没了了!
这里不知道多少尊佛像,每一尊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往外射出钉子,我根本腾不出手去对付他们,光是架着这个软得像面条的竹一就花了我大半的气力。
“焱仙,你炸了那些佛像行不行!”我一边拖着竹一狂奔一边对着焱仙咆哮。
焱仙在空中飞来飞去,替我挡下了不少暗箭,它同样大喊着回答,“马麻这里太小了,还有这些雾,如果烧起来,肯定会爆炸的!”
“你***!”我往上抬头看,一层两层,三四五层,这塔怎么这么高!
下一刻,我忽然被强烈的恐惧笼罩。
这种恐惧非常熟悉,就在不久之前我经历过。我的大脑还来不及想起来究竟是什么时候,但我的身体却深刻地记住了那次危局,它现在强烈地打着颤,提醒我,大祸临头!
我回头去看,漫天箭雨,像夜空里无数闪烁的星光,只不过冰凉刺骨。
“焱仙!”惊惶之中我只来得及喊出这个名字。
焱仙冲到我身前,张开一面火墙,那些铁钉进入火墙立刻被高温化成铁水,泼洒在地面和岩壁上,留下一个个漆黑的小洞。
“马麻,已经是极限了,毒雾再漫上来,我一张开火焰就会全部点燃,然后爆炸!会把这里全部炸塌的!”焱仙回身对我说,它的小脸上从来没有过这么严肃的表情。
也就是说,之后的路连它都没有办法护住我和竹一了。
你妈的啊,为什么我总是遇到这种倒霉得不行的状况!我气得脑袋都要冒烟,可是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只能拽着竹一继续往上爬。
一边爬我一边挥舞审判去挡那些飞来的铁钉飞镖,耳边全都是叮叮当当的声音。真是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这个时候就算跑出去,外面一定也全都是军队吧,就凭我们两个人,怎么可能逃得出去呢?
不,有焱仙在。只要跑出去,只要到空旷的地方,焱仙至少能摧毁那些乌合之众。
脑子里又开始变得乱糟糟的,不断地想着我永远也想不明白的问题。
快了,快了,还有三层,两层半!
竹一的身体忽然一沉,我立刻被他扯着摔倒,两个人滚到一边,摔得我眼冒金星。来不及顾自己疼不疼,我赶紧爬起来查看,还好没有什么事,只不过是他的脚刚才绊到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我撑着膝盖站起身,将竹一的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继续往上走。
就在此刻,那蓝色的雾盖过了我的视线,把我们整个包裹进去。
尽管这个雾没有让我中毒,但是我的能见度立刻缩小,对周围的感知也差了很多。在这么浓的雾里,我很难保证自己不会被暗箭所伤,更不提已经昏死过去的竹一。
又有暗箭!我急忙抬手用审判招架,才发现那些箭头差点擦着我的脸过去。这该死的雾!
“***的,许家这群王八犊子怎么这么会玩!要人命的本事一套一套的!”
“马麻加油啊,只要离开这里就好了!”
“我知道!”虽然焱仙这句话实在没什么用,可是在这种情景下,听到他的打气总比听敌人的嘲讽要舒服。
累到喘不上气的时候,我本想着能不能躲在佛像背后,就不会被其他佛像射出的铁钉伤到。可是走近了看才发现,每尊佛像后退的那一步,正好贴在岩壁上。以这里佛龛的大小,是绝无可能躲进去一个活人的。
没有中途停下来休息的可能,就只能拼了命地往上。
为什么别人设瓮,我永远是里面的鳖?我什么时候能做一次瓮啊!
竹一这死家伙真沉,明明是个鸟人怎么这么沉!拽他拽得我腰都要抽筋了,两条手臂更是酸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我几乎快要提不动他了。真希望他是一件货物,至少我能把他撂在地上用手推用脚踢。可他是个人,就算我腰快被他压断,也只能扛着他慢慢走,一边把飞来的冷箭全部打飞。
好不容易爬到了顶层,我已经快要累瘫了。可是这里已经关上了,要怎么出去?
算了懒得想了,我直接把审判倒插进天顶,用力往前顶,砍了几次,终于看见天顶有松动的迹象。我连忙退步躲开,就见一块不大不小的铁板咣铛一声摔在脚下的木板上,暖黄色的光芒从头顶照下来,照进蓝色的雾里,这景象格外魔幻。
谢天谢地它开了。我掏出绳子绑在竹一身上,自己先往上一跳,扳住切开的洞口,然后撑着自己翻出去,再把竹一这家伙从洞口提上来。焱仙飞到下面帮我把竹一往上顶,我已经气力丧失到快要没意识了,只会盲目地指挥手臂用力,完全没有多余的力气思考。
就算是手握着能斩断一切的刀,也要有挥得动它的手啊……我在心中苦笑着。
终于把竹一这个死家伙弄了上来,我也累得快断气了。我差点一头栽倒在他身上,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慢慢支起上身,抬头去看地上塔,忽然全身血一凉。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约是我们在地下触动机关的同时,塔的每一面都被铁门封死,门窗都看不见,根本没有出路。剩下的那些个佛像眼睛全部收了进去,变成两个漆黑的窟窿,黑黝黝看着我。
我忽然觉得之前拼死拼活爬上来的努力完全没有意义。
这一瞬间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一句话,我这么辛苦地奋斗,为什么还是看不到希望?就好像阎王已经在生死簿上写好了我的名字,无论我如何挣扎,都要在那一刻死去。
我无力地跌坐下来,抬起头看向天顶。十三层的塔顶是如此遥不可及,看不见的暗箭飞镖隐藏在每一个角落。它们是喷吐毒信的蛇,静默于黑暗中狩猎愚蠢的猎物。真奇怪,夺人性命又不是他们的本意,它们不过是被放在这里的死物,它们无辜得很。可眼下这些机关真是叫人恨不能剥皮拆骨。
那些佛像的慈眉善目早就消失无踪,它们作拈花状,黑色的眼洞俯视所有死在暗箭之下的入侵者。烛光在它们脸上打下深深浅浅的阴影,唇角的微笑显得诡异莫名。
“焱仙。”我喊焱仙的名字,一出声才意识到我的声音那么无力。
白色的瓷娃娃从不知道哪里冒出来,黑黝黝的眼睛看着我,一脸无辜的神色。
“怎么办?”
我本有一堆话想和他说,到嘴边却只剩下这三个字。
焱仙绕着我飞了一圈,“马麻,你的刀是很厉害的刀,足够应付现在的局面了。”
我一边喘着气一边低头看手里的审判,它的刀身银亮亮的,像月光。
用它,应付现在的局面?砍掉这些铁门,冲出去?
“马麻,相信它,就像那天在学院外面一样。”焱仙说。
我慢腾腾站起身,一步三摇,抬起头和那尊三米高的佛像对视。它那么高,俯视着我,像神看着渺小的凡人。
我低头嗤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耳边传来刀剑挥舞的声音,就在塔外,还有战马恢恢鸣叫,旌旗猎猎作响。
不,其实什么声音都没有,一切都是我的幻想。
但我知道此刻外面站满了人。他们行队严谨,蓄势待发,只等我们一露面,便一拥而上将我们擒住。
我回头去看竹一,看着呆滞得像木偶一样的他,觉得眼眶发热鼻头发酸,于是别过头把眼泪憋回去。
背后传来沉重的声响。我早已经预料到了那会是什么,所以并不惊慌。铁闸门在我背后缓缓升起,千佛塔的大门重新打开。外面万千火把,军队无数。
可是当我看到一个全身披挂亮银铠甲、骑着高头大马立于最前的人,还是惊呆了。
大将军?那是大将军?
为什么大将军会亲自来?
在大将军旁边的是许长卿,他本来没什么表情,远远地看到我和竹一的时候,反倒露出了意外的神色,“真是令人惊讶,竟然丝毫不受影响。”
我慢慢地向许长卿发问,“这是你设的局?”
许长卿不知道是没有听见我的问题,还是根本不屑回答,没有理会我,顾自发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闯千佛塔?”
“我为花家拿回一封书信,向城主弹劾大将军收通衢税的信。”我平声回答。
然而让我心惊的是,旁边的大将军发话了,他举起一个信封,“你说的信,是这个吗?”
许长卿竟然把信交给了大将军?
我原本想,如果让大将军知道许长卿私藏了花家弹劾大将军的信,也许能让他二人离心,这样我还有机会可以逃出去。可是许长卿竟然肯冒着被大将军怀疑的风险直接把信交给了大将军,不论他日后会不会和大将军翻脸,至少今夜一定要让我和竹一死在这里。
可他是怎么一早知道会闹到这个地步,于是算好了要走这一步棋?难道这世上真的有未卜先知的人吗?从方掌柜,到许长卿许以鸿,到大将军,甚至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花家,每个人都在算计,越能算计,爬得越高。
是我太大意,不管不顾地一头撞进这个漩涡里,于是只能被拖着往最深处去,一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许长卿向着大将军拱手,“将军,果然如您所料,这是花家一早设的埋伏,不仅冲着我许家,更是将军您。如今这两个小毛贼随手可擒,将军是否要将他二人提去审问?”
将军冷笑一声,“审什么?两个蠢货罢了,他们能知道什么!早早把花家那几个人拿下来要紧!”
许长卿点头,“我已派人去了,还未得到消息。只怪我不知花家早有防备,已经人去屋空,要找到他们的踪迹,只怕还要花些时间。”
将军伸手捋须,“本将不插手这些小事,花家嘛,也就是个小东西,你自己处理。”一边说,他示意旁边举着火把的随从上前,将信封放在火把上点燃,“他们,杀了吧。”
许长卿又问,“那这塔……”
大将军将烧了一半的信封随手扔掉,“重建就是,本将替你出钱。”
许长卿便躬身,“那就多谢将军了。”说完抬起手,立刻无数弓箭手开弓搭箭指向我们。
无路可逃。
又是这种要命的局面,只是这一次无路可逃。这里是高墙大院,一排排□□兵包围着我们。他们不是许家那几个无用的家丁,他们穿着整齐划一的皮甲,训练有素,行军不苟。而在他们背后,站着一个斗皇。
斗皇啊,多么可怜的强者。明明我见过的斗宗斗尊都已经不少,可现在只需要一个区区斗皇,就能随手令我灰飞烟灭。
那就战死在这里吧,还能如何呢?
我正要拔出审判,忽然听见背后有飓风卷起的声音,下一刻,我肩膀被一股大力拎起,整个人双脚离地。我在惊愕之中抬头去看,那双白色的羽翼极力鼓动,少年坚毅的面容上涔涔汗珠。
“竹一!”
与我惊呼响起的同时,许长卿在地面也发出一声大喊,“羽灵!那是……羽灵族!”
地面传来弓弦震颤的声响,那声音齐整如一,叫人分不清到底有几声。我低头去看,只见无数弓箭手搭弓引箭,无数箭支腾空而起,直逼我们而来。
我用尽全力挥动审判,不让一支箭越过雷池。我知道竹一现在没有多余的力气抵抗,带着我飞离这里已经是他最后的努力。可我也已经快要累到虚脱,只觉得自己的手臂都不听使唤了,挥出去的刀也那么无力。
“我*你*的王八蛋许长卿!”我破口大骂,一面把飞来的箭支全部挡开。
挡下一波攻击后,竹一甚至还没有飞到塔顶的高度,我们还在寺院的范围内,还在弓箭手强弩手的攻击距离之内。我还能挡几次?我们真的能逃离这里吗?
我又一次听到弓弦紧绷的声响,那声音格外响亮,仿佛巨人开弓。我回头一看,那身着银铠的大将军,亲自拿了一柄长弓,箭头对准了我们。
看到那箭头,我的脑袋都木了。斗皇,斗皇开弓射箭?这一箭我能挡得下来吗?
下一刻,那支灌注满力量的箭就破空而来,速度极快,我几乎肉眼捕捉不到它的运动轨迹,好像只是一次呼吸的工夫,它就到了我的眼前。
我在惊惶之中直接将审判甩了出去,大脑都没有做过思考的下意识反应。我看见审判化作一道银色的圆弧直接撞上了那支箭,但那一瞬间太快了,电光石火之间就已经彼此分离。审判重新回到我的手中,箭支却无处寻觅。
双肩上的力道又一次加大,我感觉一股强大的风压加在我身上,速度骤然提升,离地面和那佛塔越来越远。
“竹一……”我脑袋里一片空白,甚至想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我试探着向那个少年征求意见。
“我们逃出来了。”他只回答了这样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