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细看看。”
“看什么?不就是个外族人吗?……伤得挺重就是了。”
“这人是萧族血脉,但她有始祖纹身。”
“始祖……怎么可能!”
“带她回去,让太婆婆知道吧。”
“好吧。你不许碰她!”
“……你背不动的。”
“我不管!反正你不许碰其他女人!”
之后,声音就越来越远,慢慢地听不见了。
我沿着漫无边际的黑暗,向着黑暗更深邃的地方走去。
仿佛踏入了永夜之地,这里没有太阳升起,没有光,也没有烟火气。
我向四周看去,什么也看不见,不知近,不知远。
这种感觉有些熟悉,当年,我变成一条迷失在牛奶里的鱼,那时我的四周是看不到尽头的白。这一次,是看不到尽头的黑。
我抬起头,在这里头顶不会有天空和星辰。
这里不是神掌控的空间,更像是流放罪恶之人的罅隙。
是谁被囚禁在这里?
一片迷蒙中,我听到一个声音。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一个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
她很平静,没有一丁点人的气息,也没有一丁点情绪在声音之中。
她说,“请帮帮他。”
帮他?谁?
没有回答我的疑惑,她只有这样的一句话,翻来覆去,不断重复。
我起初迷惑,后来觉得莫名其妙。
既然费事将我拉到这样一个地方,总该不会是普通人。听上去她也并不是在消遣我,那么就是说,一旦我答应了,便要委托我非常困难的任务,至少以我现在的能力很难完成。
于是我对那个声音说,“我帮不了,让我离开吧。”
似乎是试图挽留我,对方终于松口,说了另一句话,
“他很痛苦。”
不知道是在说谁。一个人,很痛苦,所以希望我去救。
我刚做的决定,因为这一句话,崩裂了一道缝隙。
不,不能答应,至少在现在不能。
于是我压下心头的一丝悸动,试图让自己装作平静地回答她,“众生皆苦。”
当我这么说完之后,那个声音也静默下来。
她不说话,我也无话可说。我有点害怕这样的沉默,而那种因为弃人于不顾的不安感也在沉默中变得越来越强烈。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像是蛋壳破碎一样,从头顶漏下一丝光亮。我本已经习惯了黑暗,突然被这亮光照射,便立刻眯起眼睛,用手挡住这一线光。头顶的缝隙越来越大,光芒也愈来愈亮,就像是永夜的极地升起了耀眼的太阳一样,刺眼得什么都看不见。
光芒慢慢微弱下去以后,我再次睁开眼,却只看到一个陌生的天顶。
木色的纹路一会清晰一会模糊,窗外照进来的天光朦朦胧胧,虽然看不太清,但似乎是在一个屋子里。
脑袋昏昏沉沉,有种被浆糊粘住了的感觉,身体也很沉,动一下指头都困难。
就在这时,我听到一个声音,大约是个女孩子,她雀跃地叫着“醒了醒了”,然后从我身边跑远。
我努力扭头,偏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却也只来得及抓到一个消失在门口的背影。
随着清醒的时间变长,我的意识和感觉慢慢恢复,屋子里的东西也能看清了。
这是一间很小的木屋,只有一张藤案,几个凳子,还有我身下的床。案上摆着一些花草,还有一个小香炉,里面不知道焚了什么香,有一股淡淡的药味。
床头的凳子上放着一个水盆,里面还搭着毛巾。
窗户也是木头的,用一根木棍支着。
看这光景,我至少不是在一个现代都市里,大概?
我在哪?
嘶,稍微思考一下就觉得脑袋疼,我只能先去想那些不让我疼的事。
我,在斗气大陆,东瀛岛上,被推进了时空漩涡,然后在漩涡里昏了过去。现在我醒来了,是我还活着,还是我又到了别的地方?
这时,门口的动静打断了我不算顺利的记忆回溯。大约是刚才那个叫着跑掉的小姑娘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小男生和一个中年男人。两个小年轻大概十七八岁,那个中年人看上去有四五十岁的样子。他们穿的衣服和大陆人东瀛人都不一样,深色的看不出材质的布料上绣着非常少见的颜色鲜亮的花纹,这些花纹我过去从未见过,有一种早期人类艺术那种古拙的感觉。
小姑娘走到我床边,把手背在背后低头问我,“你醒了吗?身上还疼吗?还记得自己是谁,从哪来吗?”
委实说,没搞清楚自己现在在哪的情况下,我还真不知道能不能回答上来这些问题。但我总归还是清醒的,知道自己姓甚名谁,所以我点了一下头。
那个中年男人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两个小年轻就站到他身后去。中年男人问我,“我们这里极少有外人来。刚才容佳和胥出去采药,看到了你受伤昏迷倒在地上,这才带回了村里。外乡人,你还想得起自己昏倒之前的事吗?”
我点了一下头,刚想要开口,却发现喉咙嘶哑得厉害,好像渴了很久没喝水的样子。小姑娘马上上前,把自己身上挂着的竹筒拧开,扶着我的头,拿着竹筒喂我。
这个竹筒里装着的不是水,有一点点苦,还有草药的味道,应该是某种药液。我尝了一点,不是很好喝,但是药液入了肚子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轻松了很多,不知道这是种什么药。
我只能祈祷上天保佑这几个人对我没有坏心,不会给我下什么奇怪的东西。
喝了一口药水以后,我的思维马上清醒了很多,身体也没那么疲惫了。昏倒之前的画面全部都浮现出来,还有昏迷时听到的声音也重现在耳边。我立刻发觉,在我昏迷的时候听到一男一女的对话就是面前这两个小年轻。
真奇怪,这到底是什么药?
小姑娘大概是看到了我的表情,于是向我解释,“这是我们村里特制的草茶,对身体很好的。现在是不是好一点了?”
我点了一下头,说,“谢谢你。”然后看向中年男人,“我昏迷之前,是在东瀛岛。被人送进了时空漩涡后,就不省人事了。”
说完后我才注意到,这几个人的面容和大陆人不太一样。他们眼窝比较深,鼻梁和山根很高,看上去就像西域人一样。
听到我的话,中年人皱起眉,小姑娘则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用眼神和旁边两个人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东瀛?那是在大陆东海以外的地方吧?”
中年男人思索了一下,说,“外乡人,我知道你没有在说谎,但你所说的确实很难相信。东瀛离我们这实在是太远了。什么人会用时空漩涡把你送到这样远的地方?”
我茫然地摇头,回想起魂族少爷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他大概只是想把我丢到离东瀛很远的地方,越远越好吧?这么说,我到底在哪?这是哪?为什么这几个人完全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
小姑娘看了我一眼,说,“这里是大陆西边,很西边很西边的露华村,很少有外乡人会到这里来。”
露华村?没听说过。很奇怪,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但一时间想不起来。
中年人没有继续介绍下去,反而又问我,“外乡人,能不能告诉我们,你身上的纹身,是从哪里来的?”
纹身?他怎么知道我有纹身?我偏头想看自己的手,但是我身上衣服穿得好好的,连手臂都看不到。
“外乡人,我们并没有‘看’到,只是感觉到了。”中年男人解释了一下。
我看向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郑重一些,“抱歉,在不清楚你们来历的情况下,我什么都不会说。”
“喂!你简直是头狼!对救命恩人就是这样的态度吗?”那个扶着我的小姑娘忽然大声抱怨起来,还把我往床上一放。她动作突然,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只觉得突然撞在枕头上,后脑震得发晕。
“容佳!”中年男人喝了一声,然后向我道歉,“抱歉。关于这些,我们需要得到太婆婆的允许,才能决定接下来要怎么做。请你在这里休息。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最好不要起身。”然后就起身准备离开,“容佳,你们也来。”旁边的小姑娘冲我不满地瞪了一下,然后跟在中年男人身后。旁边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男生仍旧保持沉默,陪在小姑娘身边。
看到那个男生沉默地消失在门口,我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另外一个影子,两个背影慢慢重叠起来。
意外地,有点像啊。
中年男人带着他们走到屋外,我起不了身所以看不见,但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中年男人叮嘱那两个人,让他们继续看顾我,但是要少说话,然后就离开了。
紧接着那个小姑娘就对男生说,“你刚刚怎么一直看着她?是不是觉得她比我好看?”
男生在小姑娘说完话后很久才开口,“我在想她的纹身。”
小姑娘的语调有些不高兴,“哼,我可不信。”
男生又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才说,“萧族是八彝之一,虽然她的血脉已然很弱,但却有始祖纹身。她不肯说出来历,我想她可能和始祖有关联。”
小姑娘很不满地截住了他的话,“怎么可能,外面的人都是毒狼,何况是八彝!期梧,熊,靳睢,还有之前偷跑出去的陵,没有一个活着回来!”小姑娘说得发狠,可以想见她咬着牙杏目圆睁的模样。她说的那几个名字我都不知道是谁,只能靠声音去猜是哪几个字。
男生又沉默了一会,然后压低了声音说了句什么,之后就窸窸窣窣听不清了。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顶,想着东瀛见到的人们。源家,魂族,面具大王业原火,火狐组,还有纳兰漱玉和常乐。业原火成功封印了吗?魂族会不会为难源氏?纳兰漱玉和常乐去了哪里?火狐组的小少爷如何了?茨木童子接下来会做什么?还有华夏的偷渡客们,没了刀哥的堂口,他们要怎么办?
明明还有很多疑惑,明明什么结果都没看到,我却被强行从这个错综复杂的棋局踢出局,这种感觉真难受。
过了一会,外面的两个人进屋里来,小姑娘把水盆端了出去,回来后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没什么好气地说,“炯叔去和太婆婆说话了,你不用急。”
我虽然很想向他们打听现在的处境,可是考虑到刚刚这个小姑娘说的话,似乎对外乡人不是很友好,还是不要贸然开口,惹恼了这里的人没有好处,于是我沉默地点头。
意外的是,旁边一直沉默着的男生向我问话了,“你说,是从东瀛来的,确实吗?”
我看向他,“是。”
小姑娘立刻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但是男生却好似没有发觉似的,问,“你知道源氏吗?”
我诧异地看向他。
他怎么知道源氏的?不,连他们知道东瀛都很奇怪。如果如他们所说,很少有外乡人来,他们也不曾出去,会知道东瀛和源氏就显得很古怪了。
像是察觉到什么,小姑娘拉了他一下,男生便缄口了,再没有说话。
不知道眼前这两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总之很是亲密,难说是不是男女朋友。如果是,那眼下任何一句非正式的问话都有可能招致麻烦,保持沉默才是上策。那个中年男人已经说要去问太婆婆,我还是安心等结果吧。
这么想着,我干脆闭上眼睛。反正说了这么多话我也累得很,不如再睡一觉,说不定一觉醒来我就能起身了。
大约是看到我的态度,那个小姑娘低声嘀咕了一句,“要不是看她伤得这么重,真想把她丢出去。”
我忍不住想笑,好在只是稍微动了一下嘴角,于是当做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