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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一百一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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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他面前,我犹豫了一下。

要不要行礼?可这里的礼仪是什么?我要怎么做才比较得体?

我想不出来,最后有些尴尬地张了张口,“安……不,皇帝陛下。”

新帝带着笑意,放下了手里把玩着的小东西。

那是一块玉佩,过去没见他戴过,上面的花纹也看不出名堂。

“萧红姑娘不必如此拘谨,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不了,孙爷爷。”我没过脑子直接回答。

听到我这么叫他,他先是一愣,然后笑了起来。笑了许久后他才解释道,“萧红姑娘一句话,倒让我勾起许多往事。”

他伸手示意旁边的位置,“坐吧。给萧红姑娘拿个靠枕。”

马上有小宫女抱着靠枕过来,扶着我坐下,和他隔着一张小桌。

他仍旧和往常一样,随和地说着玩笑话,“俗事繁多,倒让我怠慢了美人。不过前日偶然听闻,有两位美人在长街上嬉戏,还惹了一场风波,只可惜未能亲眼见到。”

“不是两个美人,只有一个,还是个男人。”我面无表情地纠正。

“萧红姑娘是在介意自己容貌吗?岂不知萧红姑娘自有一股风流,常人难及,又何必与他人比较。”

“不……重点是那个美人是魂族的那个小少爷女装扮的。”我说。

他只是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显然他一早就知道。

“所以你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把他抓回来打一顿?”我故意问。

“嗯,刚刚继位就棒打官员不妥,但此人莽撞行事,见罪于贵人和萧红姑娘,是该罚。好在他也受到了教训,还请萧红姑娘高抬贵手,饶了他这次吧。”他笑意盈盈地跟我打趣。

简直鸡同鸭讲。

“我要离开这里了,马上就动身。”我换了话题,直接明说我要走,等着看他有什么反应。

“可惜我不便送姑娘,不过萧红姑娘大可放心,无度天国的门随时向你敞开,任何时候都可以往来。”

看起来他没有阻拦我离开的意思。

“那就先谢过了。不过,我还有件事想问问你。”我一边组织语言,一边设想他会如何回答。

“萧红姑娘不必如此客气,我岂有不回答的道理?”

思考了很久,我选择用模糊的说辞来缓和诘问的锋利,“从前说的,现在还当真吗?”

他笑了,“萧红姑娘如此发问,真叫我不知如何回答。若说是待萧红姑娘,当然不能有半点怠慢。”

“我指的是……”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挑明,“外面的人们。”

他仍旧微笑着,但是沉默了。

“不能说吗?”我试图给他一个台阶。

但显然他不需要。

“我已然拟好诏书,不日就会清理外城,搭建粥棚和避风所,同时重组角斗场与花楼的生意,叫他们善待那些人们。只是近日事多,还未来得及颁布,倒让萧红姑娘误会了。”

“只是这样?”我确认一般询问。

“如此,不够么?”

“……不够。”我慢慢把手握成拳,“你说过,你曾经到过那里,你知道他们真正缺少的是什么。只是重建街道,发粮发房,让角斗场和花楼对他们好一点,怎么可能够?”

“萧红姑娘,内外城区,是无度天国的规则,任何人都不会更改这一点。”

“简直胡说,这是什么规则?!没有规则会把人天生地分成高低贵贱。”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他缓缓坐正了,优雅地整理好丝绸长衫的下摆,然后看着我。那一刻他春风得意,龙袍加身,居于庙堂之高俯视所有臣民,有恢宏的烈阳在他背后升起。

“这里是无度天国,它的规则,早就和这片大地融合在一起,成为这里生长出的每一个人骨血的一部分。你可以推翻任何一位统治者,建立属于任何人的王朝,却永远改变不了它的内在。”

“是你太小看人的力量了。没有什么人定下来的无形规则是可以恒久长存的。穷人的男孩只能去参加死斗,女孩只能进入娼院,以这样出卖身体的方式换只够果腹的口粮,唯一的出路就是让自己成为最出名的一个,然后把自己卖一个好价钱。这样的生存方式,根本没有不被推翻的道理。”我心怀怒气,直视着他的眼睛反驳。

“能够有果腹的机会,已经是对他们的仁慈了。在这片大陆上,哪一个出身底层的人不是用命换物资?这不是无度天国的问题,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没有人逼迫他们出卖一切,但他们必须要承担放弃求生的后果。人是可以控制自己的努力的,连我亦不例外。”

他面带微笑说出这些话。

我很难相信,不久之前他还对我说,他会改变无度天国的局面,让那些可怜的人们不至于那么悲惨地死去。

我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大多数人对在这座城市里发生的兵变习以为常,甚至麻木到连看一眼都没有兴趣。

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如果你只是延续以前的统治方式,那你为什么要推翻旧主,只是因为做一个臣子能获得的利益不是最大吗?”

他郑重起来,严肃地回答,“当然不会。我从未放弃过改变外城人生存的想法。我会修改决斗场和花楼的规则,至少他们必须保证外城人的生存。在幼儿足龄以前,要得到活下去的权利。过去的权贵为他们支付的金钱无法达成这个目的,那么就增加他们的花费,让金钱有更多机会去到外城区中。”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笑出来了。这样软弱的革新,又能给那些外城区的人们带来什么?他们还是要为了一口饭拼上命去角斗,去服侍每一个光临的权贵,直到身体彻底报废成无法动弹的死尸,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唯一谋生的渠道而活活饿死。

明明这座城市每天生产出来的食物足够每一个人吃饱甚至富余,每天制作出来的衣服和武器足够把每一位穷姑娘打扮成千金,把穷小子武装到牙齿。可是缝制丝绸的织女自己穿不起粗布衣,辛勤耕种的农人买不起一碗面,底层的人永远只能依靠死斗和做娼来从权贵们手里换得一点可怜的钢镚,然后再被以各种苛捐杂税的名目收回去。他们生产的价值都被掠走,可他们对此毫无知觉,也毫无办法。

“如果一个孩子,他角斗时受了伤,再也不能上场,也赚不到钱了,他该去哪里养活自己呢?”我止住笑以后,很轻很轻地问。

他的面色仍旧如常,“难道任何一间需要用工的商店不能够提供他的食宿吗?”

“可他已经丧失劳动能力了,没有人会照管他。”

“萧红姑娘,外城区,一直有人在尽可能地照顾他人,你应该亲眼见过。”

“只是把残羹剩汤混在一起热一热,让那些没饭吃的人不至于饿死,这也算是照顾吗?”

“能让他们有片衣遮体,片瓦容身,残羹糊口,已经足够了。他们不至于就此死去。”

我震惊于他对普通人价值的漠视,张口想反驳,却不知道该从哪里骂起。

我承认他并非完全不关心那些可怜人,可他根本没有给现状带来任何改变。

“为什么你想不到更多把财富再分给普通人的办法?难道他们唯一能从你手里拿到钱的方式都只能靠娼院和角斗场的老板,从你们的打赏里抠出来的那一点点渣子吗?”我提起声音问。

他露出疑惑,“我已经在设法开办发放救济餐和提供幼儿看护的场所了,就像你希望的那样。我会让权贵们定期支付款项来长久维护这些。这样难道不够吗?”

我已经快要被气笑了,“为什么不能直接改变现在的局面,把所有财富平均地分给所有人,让所有人都能吃饱穿暖?为什么权贵永远可以是权贵而不需要担心自己哪一天醒来就不得不拿起武器走进角斗场,而那些用身体换钱的可怜人永远只能仰人鼻息?”

他皱起眉头,“无度天国并非只有百官是权贵,数不清的家族势力都与这里有牵连。如果依你所言,要对抗的可不只是你设想的官员们,而是整片大陆。”

“当然很难,但是只有这样才能给所有人带来希望!”

他顿了一下,“什么是希望?”

“当然是改变自己命运,改变这片土地的希望,建立一个所有人都能平等地生活,不用担心吃穿、不用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拼命的国家。”我朗声回答。

我原以为我这番话说出来,能够对他有些触动,至少稍微改变一些他的想法。

但他没有。

“你忘了这片土地的规则吗?底层的人们只能被君王和权贵统治,他们不会接受任何其他统治的形式。”他毫无愧色地说出这些能让我太阳穴猛跳的话。

“那只是因为没有人这么做过,所以不相信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罢了,如果你去尝试,你就会发现他们和你想的完全不一样。”我已经捏紧了拳头,尽管我也知道我在他面前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在我抬手的瞬间就会被他抹成飞灰。

他仍然保持着平静和优雅。也许这就是金钱的魔力,像熨斗一样抚平所有生活的褶皱,也抚平躁动的心境,而无需像我这样无力而又暴躁地跳脚。

“好吧,即使如你所说,我真的消灭了所有权贵们,把他们的财富平均分配给了所有人,之后呢?”

我被他问得一愣,“什么之后?”

他不厌其烦地为我解释,“之后,聪明的,狡猾的人依然能够迅速地从其他人手里拿走这些钱,再掌握以钱生钱,用钱来奴役他人的方法。只要一个人需要活下去,就有无数种手段把他手里的财富夺走。”

我否认,“可是只要所有人都能领到免费足量的食物,衣服,房屋,谁还需要去掠夺?”

他静静地笑了,“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但有人在乎,很多人在乎。就以果腹为例,只要有一个人,以高价收购粮食,就能够压垮其他收购粮食的商户,掌握定价权。如果他继续以同样的方式摧毁加工粮食和提供食物的商户,他就会成为食物这条线上唯一的统治者,所有的利益都会经过他手。只要让他看到这样的机会,他就一定会去这么做,这片土地上的权贵们都是这样成长起来的,没有例外。你可以保证你一个人不想这样做,你能够保证其他人不这样做吗?”

“我……”我一下子没回答上来,但我很快反应过来,“你是真正的统治者,完全可以制定规则不允许这样做。”

他仍旧回以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好,既然由我制定规则,那么规则的掌控权就只在我手中,我是这座城市唯一的统治者。会不会有人选择许诺我好处,来给他们私下开放权利?”

我觉得他说的简直没有道理,“当然应该有检察机关来督促你不能被这些人收买。”

“那么你又如何保证检察者不会被收买?再设立检察者的检察者吗?”他似笑非笑。

“当然是这片土地的所有人一起来监督。”我说。

他继续追问,“所有人一起监督,这些人意见各不相同,如何让他们得出一个让所有人信服的结果?”

“选代表啊,让代表来汇总和给出意见。”我说,“代表出了问题,就换下去让另一个代表上。”

“你提出了一个很有趣的办法,从所有人中间选出一个让所有人都相信的人来代表他们,管理他们,统治他们。可这就是这座城市最原初的模样,那个人是这里的第一位皇帝。而到如今,是我坐在这里。”他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不,不一样……”我想说这是不同的,但一下子没想到这有什么不同。

“人们天然地希望自己被统治,他们掌控不了手中的权力,只会把权力让渡给统治者,唯一期待的就是这个统治者足够公正。所有人都相信皇帝能够统治好国家,每一次出现恶劣的权贵欺压人们,都期望着皇帝能够肃清乱臣。直到这里变成了无度天国,底层的人们依然只能寄希望于最上层的力量去制衡权贵,让他们在重负之下喘一口气。如果真的有那样一个人,清理所有的权贵,把财富分给所有人,那么他无疑会成为代表的最佳人选,他仍然是皇帝,甚至比过去所有的皇帝都要伟大。人们还是会期望他来统治自己,统领无度天国,维护无度天国的规则,相信他能够管理这座无法度的城市。他的权力会大到人们不足以制衡他,因为这权力本就来自所有人的让渡。他留下的仍然是这样一个只能围绕着他运转的国家。你希望建立一个不是皇帝和权贵们掌控的净土,但无度天国从过去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过你描述中的圣地。”

他依旧平和,依旧优雅,逻辑精密到我无法反驳。

我忽然觉得脊骨被人抽走一样软了下来。

他说的是现实,而我脑中构想的那个人人自得其乐、自美其美的世界只是我的理想,理想的国度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

可一切不该是这样,没有人天生要被踩在脚底。

更让我难过的,是眼前这个曾经说要为他们设想的人,什么都没有做成就被缴械,还未向那无形的乌云发起反抗就已经投降。

可他明明已经是那么强大的人了,他已经是半圣了,整个无度天国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了,却依然没有去实践那个理想。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跑过来禀报。

“陛下,皇后娘娘的凤鸾已经入宫。”

皇后娘娘?

我看了一眼小太监,又将困惑的目光投向他。

他恢复了往日优雅的微笑,“送她去椒房殿,我马上就去看她。”

小太监得令离开,他才解释道,“之前忙碌,让夫人在家里操持,费了不少心力。如今当然要将她接到宫里,册封皇后的诏书也已下了。午后就要行册封大典,萧红姑娘要留下来看看吗?”

皇后。

王婉然。

王婉然是他的妻子,现在是他的皇后。

王婉然之前是为了什么和他交易,他又许诺了王婉然什么?他会兑现自己的承诺吗?还是像现在这样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将往日的承诺一笑置之呢?

王婉然又该怎么办?她的家族,她唯一的倚仗已经是面前这个人的臣属,她也没有与安国公殊死一搏的实力,甚至现在她成为了皇后,就连离开的权力也没有了。

像一只笼子里的金丝雀。

“……你会对她好吗?”我嘶哑着声音开口。

这一次,他皱起了眉头。

“萧红姑娘,你总是会问一些越界的问题。”

他在警告我。

这不是他第一次警告。

哪怕文辞再典雅,用语再和缓,那也是警告。他在明示对我的威胁,即使他知道我有焱仙撑腰。

我沉默了。

已经绝了所有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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