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住他,“和我们没关系,走吧。”
离开港口,进入万流城,看着城里大改的景象,我有些茫然。
在我印象里,万流城被分东西两边,一边是大将军府,一边是许家。
但是现在,整条街两边的楼都被拆了,分割成了无数个小门小铺小家小院,沿街全是挂着小牌子的商铺,卖百货的卖早饭的卖衣服的卖什么的都有,往来行人络绎不绝。一夜之间许家和大将军家都消失了。
虽然早已经知道许家被烧光,大将军又叛乱失败,肯定落不到什么好下场,但真切见到往日蓊蔚洇润、气象万千的两座宅邸,早已化作寻常百姓家,一时间心里万千感慨,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万流城整个转了一圈,这里气质和当初许家声威赫赫的时候确实大不一样,看来那位城主也算得上是治理有方。如果在这里生活,就算不能大富大贵,起码也是衣食无忧。
只可惜,常乐看不到了。
万流城已没有认识的人,我倒想找找方掌柜还在不在,但却不记得当初藏身的小镇在哪,叫什么名字了。
于是我只能问焱仙,“当时我被方掌柜救了以后,他把我带到哪里了?你还记得吗?”
焱仙记性倒是挺好,“是福安镇吧?在万流城北边不远。”
“你带路,我去见见方掌柜。”
焱仙给我指了方向,走了没多远就看到一个不大的小镇。
到了镇里,看到好几个老头老太太搬了椅子坐在街边上聊天晒太阳,闲话家常,我就上去问,“老人家,这里是福安镇吗?”
一个胖老太太点头,嗓门挺大,中气十足地回我,“啊!是啊!你哪人啊?来做啥?”
我说,“我来找一位姓方的老先生,请问您知道吗?”
几位老头老太太互相看了一眼,好几个摇头,还有一个说,“有这人吗?”
半晌后有个老爹爹一拍大腿,差点掀了自己的烟袋锅,“哦!记得了!是那个方老板!”
其他老人被他一提醒,也都想起来了,“对对对方老板!想起来了!”然后一个老太太说,“他不是几年前就搬走了?”又看向我,“你来找他做啥?他好早就搬走啦!”
搬走了?也是,居无定所才好隐蔽,也挺符合方掌柜处事习惯的。
“他原来住哪?我能去看看吗?”我问。
拿着烟袋锅的老头往后面指,“你先往北到那个街口,再往东走两个口,然后往南一拐就是。他家院子大,现在也没人动过,很好认。”
天知道我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但老爹爹已经这么详细地说了,我也只能先往那边走过去看看。
一路上默念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终于让我找到了方掌柜的院子,确实已经人去楼空,院门紧闭。
我有些感慨,明明经历了那么长一段故事,如今这偌大的万流城周边,我竟然找不到一个认识的故人。
正想黯然离开,忽然看见旁边有个小孩子探头探脑的,在盯梢我。我一下子绷紧身体,同时盯着那小孩,看他要做什么。
小孩子看我盯着他,马上吓得缩回去了。但很快又冒出头来,和我对视了半天,终于从墙后面挪出来,跑到我面前,鼓了半天勇气后问,“你,你是来找这里住的人吗?”
我不知道这小孩突然找上我做什么,有点茫然地看着他。
他继续问,“你是不是姓茗?”
我心下疑惑,这小孩难道跟方掌柜有什么关系?
于是我点头,“是。”想看看他接下来要干什么。
小孩听我答是,马上精神了许多,“你在这里别走,我马上回来!”然后一溜烟跑了。
过了好一会,那小孩子才跑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匣子。
“这是那个老爷子给我的,说以后要是有一个姓茗的阿姨来,就给她。”
阿……阿姨?
好吧,也不是不行。
我接过匣子,刚说谢谢,那小孩子就跑不见了。
我用灵魂先感知了一下匣子,里面没有利器或者毒气,倒是有一个不大的硬东西。
我看了一下匣子要怎么打开,发现正中是一个滚轴密码锁,密码是两个字。按理说两个字的密码,用穷举法也应该能打开才对,不应该没有人尝试开过。
我仔细一看,也确实如我所料,滚轴上面有很明显的汗渍、油脂和指纹痕迹,一看就是被拨动过。
每个滚轴上有七个字,我先用遍历试了一遍,发现居然没有一个组合能打开匣子。
这下我也好奇起来了,于是跟焱仙说,“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研究研究这个匣子。”
焱仙很听话地跟着我回了万流城,我们找了家客栈安顿下来,这才重新开始研究这个匣子。
盒子的第一个滚轴上是:新,叶,处,雨,后,初,晴。第二个滚轴上是:旧,痕,一,片,春,岚,掩。
虽然知道这大概是两句诗,但以我的文学造诣,既不知道这是在讲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凑成两句完整的话,更不知道这里面哪个才是密码。
我又翻看了一下匣子,发现匣子底还有一句话。
“陀舍帝历二二四九年,赠吾友方”
2249,现在好像已经是2292还是2293年了吧?这匣子居然放置了这么久?
这句话是谁留下的呢?赠吾友方,意思是说匣子主人把它送给了一个姓方的友人。这个友人无疑是方掌柜,那么这个匣子的主人也是写下这句话的人。
匣子,密码,机关……难道……这是我爹的东西?
很有可能。我爹是机关术大师,还和方掌柜认识,送过他一些东西,这个匣子大概也是出自我爹的手。
那么密码应该是和我爹有关的一个词。我爹姓叶,第一个滚轴上明显有一个叶字,那么第二句里面的某一个字是能够和叶字组合在一起凑成一个名字的。
我爹的名字是叶汶,但是第二句并没有汶字。
而且我刚才已经用遍历法试过,就算密码真的是叶某,也没有能够打开这个匣子的答案。
难道还有别的机关吗?
我重新催动灵魂之力来探知这个匣子。匣子只有这一个密码锁,没有其他的机巧。密码锁也只有这两个滚轴作为机关,不存在需要先插钥匙再开锁的可能性。
那怎么会打不开呢?难道机关坏掉了?
我又拨了拨滚轴,确实打不开。
我一边拨滚轴,一边用灵魂感知里面轴承和锁芯的动静。
果然,无论怎么拨锁盘,内部锁芯的滚轴都没有对合的动静,这个滚轴和锁芯之间的某个连接处坏掉了,可能是断了也可能是发生了别的故障,无论如何拨滚轴都打不开这个匣子。
我叹了口气。看来,只能把锁弄坏后强行打开了。
决定□□之前,我重新拨了一遍滚轴。我很想知道爹设下的密码到底是什么,如果得知那个答案,或许会给我一些重要的线索。可是现在已经没有答案了。
新叶处雨后初晴,旧痕一片春岚掩。
哪一个字才是我爹要凑成的名字呢?
他又会把什么名字设置成密码?
也许是……她的名字?
对,有可能是她的名字!
我忽然激动起来,手都有些发颤。我忙不迭地拨了几下,把滚轴拨得乱七八糟。
但我很快想到,如果是她的名字,那第一个字就未必是叶了,更不要提第二个字又会是什么。
我激动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冰冷,刚刚抓住的那一丝东西又从指缝溜走。
“英鸾?”
“英鸾?”
焱仙的声音突然把我拉回现实。
“啊,怎么了?”
“我看你盯着盒子看好久了,刚才突然很激动的样子,找到密码了吗?”焱仙问。
我摇头。
我拿出一张纸,把滚轴上的两句话抄写下来,然后小心地收进随身的戒指里。
可怜跟随我的纳戒,没有一个善终。她从古族手里撸下来的两个,在无度天国被人扒窃走了。孙紫英送我的那个,里面还装着王婉然的锁麟囊,我死了以后掉在灵族结界里消失不见。
如今我手里剩下的这一枚木质纳戒,原本是他的……
他?
他是谁……
我好像,想不起来他的名字了。
我一下子站了起来,出了一身的白毛汗,眼前一片空白。
但我立刻又恢复了理智。
不,这不奇怪,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圣女说过,成为审判者以后,她的名字会被抹去。既然能够抹掉一个人,为什么不会抹掉第二个人?
我慢慢地坐下来,让自己恢复如常,可是指关节依旧僵硬得发痛。
焱仙被我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看着我,“英鸾,怎么了?”
我摇头,“没事。”
她和他的名字都被抹去了,所以世界上不会留下正确答案和痕迹给我,所以这个匣子莫名其妙地坏掉了。
那一瞬间,我意识到,也许我厌恶的并不是失去,而是被掠夺。
我召出了审判,利刃嗡鸣,“噌”的一下就轻易切开了牢固的机关锁。
如此一来,锁也彻底报废,再无获得正确答案的可能。
匣子里面有两样东西。一个巴掌大的玉雕,还有一封信。
这个玉雕非常眼熟,一个胖子在山涧边松树下睡着,和我之前看到的被我砸毁的大玉雕一模一样,只不过眼前这个是个迷你微缩版。尽管体积小了,但细节处栩栩如生,甚至比当年那个还要精美。
我打开信封,里面有一沓纸。起头便是“茗音小友”。
字迹很优雅,看得出写字的人有很深的功底。
信并不长,但里面句句都十分要紧。
原来这方小玉雕才是当年我爹留下来的真迹,是他亲手雕刻的。之前那块大的,是方掌柜自己找人仿制的赝品,难怪他对玉被毁完全不心疼。
这方玉雕送给我,算是表达感谢。对自己的不告而别,方掌柜表示了歉意,但信末又说,希望从此不再相见。
我完全能懂方掌柜留下这封信时的心情,虽然彼此有着如此多的恩怨纠葛,明知再不相见对彼此都好,但却又做不到彻底斩断过往,午夜故人入梦时,心里到底有一声叹息。
我把匣子和玉雕都收进戒指里,摩挲着戒指,久久不能平静。
焱仙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看我又发起呆,主动问我,“信里写了什么?不好吗?”
“方掌柜说,把这个玉雕送给我,以后不要再见。”我说着,叹了口气,“本来认识的人就不多,现在又少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