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附近的住民眼见形势大好，协商好就差签合同的赔偿款项并不能满足他们，一伙人商量好坐地起价，哪不曾想企业和商超也是硬气，在另一城区落了地。
方圆一公里外，早已大厦林立，而这里错失了最佳良机，显得一副颓败之势。开发商眼看着情况不妙，纷纷撤资跑路，只余下了一栋栋烂尾楼。
到了约定的地方，涂漫漫全身都找不到一块干的地方，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她抬手抹了下眼上的水雾，走到离她最近的楼房下，刚按亮屏幕就接到了涂安乐的电话。
她张望了一圈，没什么发现，只得按下了接通键。
“我看到你了。”对面还是刚才那人，似乎等的有些不耐，语气极冲：“怎么这么慢？你不会是跑着过来的吧？都不打个车，你可千万没告诉我没带来钱。”
“带了。”涂漫漫垂着眼眸，咽下那句“不太够”的话，她现在最重要是确定涂安乐的安全：“我怎么拿给你？”
“左边走，第三栋楼五楼，快点，我没那么多耐心和你耗。”
不等涂漫漫再问，对面便挂了电话，她轻叹口气，看着余额里的钱，袁茵那边暂时也没有回信，估计是赶不上了。
她抬脚按照指示走，心里打着鼓，不知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涂安乐一直是惹事的主，偷王婶家的梨，打李叔家的鸡，被找上门算账的混账事一个本子都写不完。可那些都是在家里，邻里邻间再怎么咄咄逼人也会留一分薄面，更何况祁雪英是护犊子，几番颠倒黑白后，别人也懒得计较了。
可这次，对方只是个陌生人，况且是在网吧这种乌烟瘴气的场合，听他那语气是不会善罢甘休。
涂安乐被逼的都向她求助，怕是对方绝不会息事宁人，年轻气盛，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有一定的概率。
涂漫漫是觉得生活没什么幸福感，但也从来没想过就这样与这个世界告别。她在楼下仰头看到三个染着黄毛的社会青年，心里的退堂鼓敲得震耳欲聋，实话说，她想逃跑。
“喂，快点上来，别磨蹭了。”站在中间的黄毛扯着嗓门喊：“我他妈等你两个小时了，赶紧的，耽误老子打游戏。”
涂漫漫心算了安然逃跑的概率为零后，忐忑着走进了这栋楼，身上的湿衣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偶尔有风吹过，也能让她起一身鸡皮疙瘩。
一楼十二阶楼梯，她从来没觉得爬楼梯需要这么大的力气，脚底板生出几丝隐寒，顺着血液蔓延到头顶。脚步轻浮，头重脚轻，她迟来感受到一股不适，只当时即将上断头台的恐惧所致。
五楼视野开阔，空气的湿度更浓郁，入眼是破败的毛坯，几步一个垃圾，一股腥臊的恶臭味扑鼻。
涂漫漫本就不适，被熏得更觉得脑袋发沉，她蹙眉扫了一圈，在墙角看到了被粗糙绑着的涂安乐。
涂安乐似乎也觉得丢脸，一言不发，将头瞥向一旁。右脸上有红印，嘴角带伤，双臂被外套捆绑着背在身后，明显已经被教训过的模样。
黄毛大哥朝前走了几步，满不在意：“你弟弟摔了我的手机，想跑被我抓住，又想反抗，就发生点肢体接触，放心，都是些皮外伤，没什么大碍。”
涂漫漫看着面前的一堵人墙，有几秒钟的头晕目眩，她站在原地，对当下的一切好像反应不过来。
“你一小姑娘，我也不会为难你。”黄毛大哥目标明确，并不像电话里的恐怖：“只要我拿到了钱，我马上立刻走人。”
涂漫漫听懂了对方的意思，说话时拉扯着声带，口腔的疼意遍布全身：“我没有那么多钱，只……”
“什么？”黄毛大哥一听就炸了，脸上表情骤变，似乎觉得被面前这小丫头片子耍了：“小妹妹，我劝你想好之后再开口，你也不想落得和你弟弟一个下场吧，虽然老子没有打女人的习惯，但我不介意为你破一次例。”
涂漫漫耳朵嗡嗡，只听到一阵杂乱声，她吞咽下口水，像是吞了一个刀片，双腿也开始发软。
好像是着凉发热了。
她算不得娇弱，病魔不及身，就算是流行性疾病，她哪怕熬不住，也是全校最后病倒的那个。
不常生病但一生病就如山倒。小小的感冒痊愈要半个月，发热更是一个月都提不起精神，好在抵抗力强，十几年连发热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涂漫漫抱怨着生病不是时候，全身乏软，勉强保持着站着的姿势，却没力气再回答些什么。
黄毛大哥不知眼前女生什么情况，看到微微摇晃的弱小肩膀，和惨白冒汗的小脸。他警惕的朝着后面撤了一步：“你什么情况？想耍什么花招？我告诉你这件事没得商量，别以为你这副样子就能博得什么同情？”
涂漫漫抬手摸着额头，艰难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你这是干什么？想碰瓷？”黄毛大哥急了眼：“老子也不是什么好人！我劝你最好识趣点，把钱拿出来，咱们两清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我……”
涂漫漫只吐出一个字，像是耗干了最后一丝力气，整个人朝着旁边倒下去。她看着黄毛大哥着急伸出手，干涩的唇角勾出一丝笑，好在不用担心磕到脑袋。
下一秒，一只手勾出她的胳膊，在一股力道的牵引下，她栽倒在一个人的怀里。
她想抬头看清来人，却生不出任何力气，直到听到旁边的声音，清润低醇，散漫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放手。”
这道声音像是猝了毒，她本应该害怕，可却有一种安全感袭来，好像是陈一归？
好奇怪能听到陈一归的声音。
涂漫漫只当是自己发懵，出了幻觉，不然怎么会做这样的美梦。
英雄救美，陈一归或许可能称得上是英雄，但她确实不敢碰瓷“美”这个字。
黄毛大哥看到来人，第一反应是皱着眉头嚷嚷：“喂，你们是谁？不关你们的事，现在走还来得及，不然别怪老子拳眼无情！”
一道清脆、像是还没变声的男声插了进来：“我们是谁？你管我们是谁啊？干这种坑蒙拐骗的勾当，还欺负起高中生了？你这张老脸说出去也不嫌丢人。”
黄毛大哥理直气壮：“什么坑蒙拐骗，老子这是正常的索赔！是小子弄坏了我的手机……”
“不是。”涂安乐终于开了口，他没看向人，双目盯着外面的黑压压的云：“手机只是摔坏了钢化膜，根本用不了那么多钱。”
清脆的男声嗤笑着：“你这不就是钢化膜碎了？开口要五百，还真张得开嘴啊？”
涂漫漫很想抬起脑袋，确定来人是不是陈一归，可突如其来的发热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半边身体都靠着来人，维持着模糊的意识已经是她的极限了，脑袋发沉，她分不清虚幻和现实，半眯着眼睛，模糊听到一旁的人再次开口。
“五百是吧？”
“现在不行了。”黄毛大哥似乎是看来的人穿戴阔派，狮子大开口，直接翻了一倍：“之前是五百，但超时太久了，老子的时间很珍贵。”
清脆的男声带着恶劣，掰着手指，骨节发出一声脆响：“一一哥，我看就别废话了，直接上手不就妥了，对付暴力最好的办法就是以暴制暴。”
涂漫漫头疼欲裂，神情恍惚，维持着最后一丝的理智。
陈一归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可声音又的确是陈一归：“直说吧，多少钱？”
看着对方如此爽快，黄毛大哥反倒是犹豫了，怕自己要的太多对方直接翻脸，又怕要的太少，错失了这个良机，毕竟这么爽快的冤大头市面上可不常见。
在他沉默的空档，类似陈一归的声音响起：“给你两千，赶紧滚。”
“两千？”黄毛大哥还是被这大手笔震惊到，惊呼了声又急促的收住惊讶：“那，那行吧。”
涂漫漫想跳出来阻止，刚挣扎了下，肩膀就被人扶住，她勉强稳住身形，全身的重心又朝着旁边移了几分。
两千块钱是笔巨款，她连五百块钱都筹不起来，现在直接翻了四倍。
她的意识抽离，病恹恹地站着，勉强睁开眼，听到周围的声响。
转账的提示音响起。
匆忙离开的脚步声。
而后，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在所有感官消失前，她听到最后一轮的对话。
“拍下了吗？”
“嗯。”
“好，夏格你拿着这视频去派出所，以敲诈勒索罪报案。”
“嗯。”
“徐竞你去送那个去医院检查。”
“好嘞。”
“……”
好像，这钱可以要回来，那她就不用再还了。
涂漫漫认识到这点后，紧张许久的神经终于松弛，她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整个人朝着地面上栽了下去，朦胧中有一只宽大温暖的手托举住她的身体。
——
脑袋好疼，像是被锤击了数下，连接着头皮的神经发麻，上眼皮沉沉，全身没有多余的力气支配，冷热交替，世界在麻木中分崩离析，而后重新构建。
再次醒来，身体的不适感消失大半，暖气从四面八方袭来，包裹着全身，疲劳的身体也变得轻飘飘。
涂漫漫睁开眼睛，陌生的一切让她再次将虚幻和现实混淆，她神情有些呆，大眼睛全是迷茫，用一种幼兽的目光观察着当下的情况。
“你生病了。”陈一归惜字如金，头也没抬，视线停在手机屏幕上。漫不经心的语调，拖着略长的腔调，仿佛是照顾她的呆愣：“去了医院，护士帮你换的衣服。”
涂漫漫听完他的话，垂下脑袋，才发现自己身上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
她的心跳有些混乱，意识跟不上动作，她偏过头望向被黑暗笼罩的少年，车窗外的灯光散落下来，在她的视角只看见少年位于暗处的侧颜。
陈一归照旧没什么表情，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手机，在屏幕上划了几下，才从旁边拿出一个袋子：“这是药。”
涂漫漫没去接药，怔怔地、直白地看着陈一归，那双干净澄澈的眼底直抵心脏，连通这扑通扑通的心跳。
“成功报了案，钱也追回来了。”陈一归眼神再次撤开，指腹碰上唇边，嗓音发紧：“今天的事别放在心上，我纯粹是看他们不爽。”
不知是怕对方听不懂，还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顿了下，又补充道：“与你们无关，别自作多情。”
涂漫漫呼吸一滞，脖颈上像是多出一只无形的手，在陈一归急于撇清关系时，那双手瞬时收紧，让她呼吸都变得极为困难。
“没什么事的话，事情就到此为止。”陈一归丢下这句话，推开车门，王叔撑着伞适时站在车门外，他接过一把新伞扔在旁边车座上：“你自行离开就可以。”
涂漫漫看着与倾盆大雨融为一体的少年，一股酸涩从心底冒出，以不可阻挡之势席卷她的神经。
她咬着下唇，重复着最后几个字：“别自作多情。”
那晚的雨下的特别大，是打她出生起，没见过的瓢泼大雨。那一年的庄稼半数被淹死，无数农民都在祈求雨快点停，只有她抬眼望着隔壁的小洋楼，告诉自己千万别自作多情。
她也不想，可心动这件事，如同这场雨，来的湍急又覆水难收，她情难自禁且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