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冬霜雪的天儿,冷水与雪水无异。知言思忖着自家小姐上回要冷水时,还是在姑爷手伤生病的时候。现下要冷水,莫不是姑爷又犯了什么毛病。
对,是‘毛病’,还是‘臭毛病呢’!
知言想着一早,闵管家在前院训得几人跪地求饶。言语间,原来是小姐和姑爷让人嚼了舌根,连带着府里头的丫鬟、仆人都训了个遍。
闵家激浊扬清、正风气、扫门楣是好事,也好让那些成天吃饱饭,没事找事的人吃个管教。所幸的是,自己不用受那教。
可误会也好,笑闹也罢。这平白无故的委屈,都怪姑爷一身‘臭毛病’给惹的。成天在外喝酒浑闹,躲债似的躲着小姐。婚后才几月呢,就闹出了这档子事儿,难免不让小姐多想。眼瞅着端手前的冷水盆子,知言心里门儿清,自家小姐是气了!
"小姐,水来了。"知言站在房门口通禀道。
"嗯,进来吧。"方懿圆继续收拾着碗筷,不急不慢地应了一声。
"哎哟,我的小姐,您快快放下吧,让奴婢来打点就好。"知言一进屋,就瞧见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竟挽袖作势地拾掇起碗筷来,急急落了水盆子转身走去,忙道:"您一个堂堂相府千金,又是闵家名正言顺娶过门的二少奶奶,哪儿能做这等粗累赃秽的活儿。要是传了出去,还不得又让人说,闵家娶回来的少奶奶被冷落之余还要如同下人般使唤。若如此,又闹了笑话不是!"捯饬着碗筷,又冲闵炎凉揶揄了一句:"您说,是吧,姑爷?"
平日里,这些嗔怪暗讽的话,方懿圆定是会出声制止不允的,可眼下一股闷火郁积在心,便也由着知言去了。
站在一旁的闵炎凉咧嘴干笑回应之余,不忘偷瞄了一眼方懿圆。见她滞气未消,阴郁之色全然浮于脸上,相比之前,甚有过之,只好耷头垂目,捂着半边肿的老高的脸,盯着鞋尖,一副有苦难言般模样。
而这般模样让方懿圆是又气又恼。想着那人之前还心性使然、快意吃粥,尽是一副洒脱恣意之态。不过一碗茶的功夫,整个人却变得蔫蔫耷耷了起来,当是犯了什么煞!
"姑爷方才…饭没吃痛快,让后厨做点豆花吧,反正面也该吃腻了,换换口味也无妨。"眼见知言收拾妥当,提着食盒要走,方懿圆忙嘱咐道:"哦,对了,姑爷前些日子为这豆花可是挨了拳头的,定要叫厨子做仔细了些,味道若是不好,姑爷可是要使性子的。"说完冷瞟了一眼闵炎凉,朝盆架走去。
"是,小姐。"知言应声出了屋。
屋里剩下二人,闷闷的,静寒又燥热。
闵炎凉意会须臾。想到方懿圆之前摆出的冷言柔语,薄凉之态,想必是听了几分闲言碎语,置了气。
"还干站在那儿想什么呢?快过来。"盆架旁,方懿圆对着闵炎凉没好气地唤道。
愣神回来,闵炎凉缓步过去,捂脸蹙眉沉声问:"作甚?"
"洗手!"方懿圆给她挽着袖口,又掀开一淌刚惹的浊渍亮给她看,一边泄气一边撒火似的斥责道:"饭前洗手不知道吗,看看这袖口多脏。邋里邋遢的样子,哪里像个成规成矩大户人家的少爷。礼法章制算是白学了!"
眼瞅着方懿圆对自己的一通数落,闵炎凉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痛吟着:"不过都是一些繁文缛节、虚文俗礼罢了,我向来不太看重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无规矩不成方圆,没个体统怎么行。也不看看自己现在作何模样?"听着一席满嘴置身事外、脱物离俗之话,方懿圆奈得嗔她一眼,将她推到水盆前,"好好儿照照自己招人气烦的样子。"
闵炎凉手离了脸,伸着脖子微微探身一看,原来颊骨根竟还惹了一粒米饭。看着看着窘态确为更甚,伸手正要去抹。
"慢着!"方懿圆忙拍开她的手,掏出手帕净了去。瞧着她脸上那些伤,似乎肿得有些不对劲,连带着腮帮子也有些肿,"张嘴我看看…"见她乖乖张了嘴,定定一看,好么,原来是闹牙疼呢。难怪虚火那么旺,做起事来什么也不管不顾的。
"疼吗?"方懿圆问她。
见方懿圆在气头上,闵炎凉点头后又摇头。
"瞧你疼得哑口无言的。"方懿圆取了盆架上的巾帕,拧了水递过去给她敷脸,气恼羞臊地说教着:"你不看重的东西,别人看了难免招人笑话。以后不管白天黑夜,我都不允你再跑出去喝酒,免得惹些不明不白的伤回来,看着招人烦。"
"嗯。"闵炎凉点了点头,看着方懿圆一脸的烦忧,心生愧疚,于是硬着头皮覆手握了上去,"这回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行吗?"
"手脏,洗干净再跟我说话。"方懿圆抽了手。
闵炎凉二话不说,巾帕一撂,抄起袖口又往上撸起一截,直直浸入水中,"嘶!"的一下又颤了回来,促不急道:"怎的这般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