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想到这些,老李头不禁叹息一声,声情并茂地道:“是啊,我的二少爷已不是小孩子了,如今都娶了媳妇了…”说着说着,自顾地有些感伤起来,也不知道闵炎凉有没有在听,反正横竖不管的他拽着闵炎凉胳膊不撒的手顺带就扯了她一把,一改面色,吹胡子瞪眼道:“你可别嫌我人老了记不住事啊,我可都记着呢!”
“那天,你们成亲时,我记得可清了,我还喝过你们的喜酒呢…”一回忆起一些重要的事来,老李头嘴上就叨叨个没完没了。好半天,见闵炎凉不拉风箱也不说话了,彷佛又回到以前那个一发愣就是天儿半的傻小子,哪儿像是成了家娶了媳妇的人?登时老李头一松手就朝她后脑勺轻拍了一把,见她也不搭理自己,还那副性子,又“咳咳”地清了下嗓子,像回事儿似的对她叮嘱道:“既然不是小孩子了,那也得注意点儿火苗子,别再一个不留神把我这儿给点喽!以后心头再有了火,往媳妇那儿泄可以,往我这儿可不行!”说完见闵炎凉不作声也不点头,一张俏脸红的也不知是被火烤的还是咋的?老李头权当她是默应了,这才走开了。
他这一走,闵炎凉确也在心底深吸了口气,就憋着这口气卯足了劲儿地冲风箱不停来回拉,不稍片刻,额头上已是汗点涔涔。
汗越多,她越痛快,一痛快起来了,就学着以前伙房里的师傅吆喝了声:“火好——”
她这有模有样的一喊,惹的老李头听后,满面笑容地冲她竖起大拇指:“这么多年头了,还没忘。二爷,您这是内行啊!”
水烧得了,闵炎凉垫着手巾板拎着小壶小心翼翼地冲泡好了茶,转头便命了小六子,“去,给二少奶奶送过去。”
“二少爷,这大晚上的,我,我去不合适吧…”小六子端着茶盘,想了想,还是大着胆子支吾着问了句,“既然,您自个儿烧水沏茶给二少奶奶‘赔不是’,不,不亲自去吗?”
“那你看我这身合适去吗?”闵炎凉说着掸了掸自己身上的尘烟灰屑,道:“明知二少奶奶是个爱干净的主儿,我这去了岂不自讨没趣?”
“既然是‘赔不是’…”小六子拧着眉道,“那我去了,总该说点什么吧?”
“呃…”听他说得有几分理,闵炎凉认可地点了点头,至于说什么?正当她扶着额抹着汗想着什么时,忽瞥到茶盘上的扣碗,一下心中有了主意,便对小六子道:“你就问,二少奶奶喝过这茶后,这茶…还冒没冒气?如此,我便知道她还生气与否了。”说完一拉门,看了看外面的天,催促道:“快去吧,时候也不早了,凉了岂不更没滋味。”
东屋内室里,刚放下经书的方懿圆软绵绵地倚着床头,有些困乏地揉了揉眉眼,不稍时又打起了哈欠,见知言过来拉床帏,想着方才同她聊了好些会体几话后,唇上还滋水未沾,便想喝口热的再睡下,没成想,壶里的水早凉得透透的了。
怎料知言刚把小壶搁在了火炉上,就听到门上“嘭”地一响。一开门,只见小六子手上托着个茶盘,盘上摆着自家小姐惯用的羊脂玉白瓷三才,嘴里还磕磕巴巴地说着一些稀里古怪的话,语气也不似上回敲门时那般呛喉了。再一问,呵!原是来赔礼道歉的。如此,知言这才顺了些心气儿。
“想知道冒没冒气啊?”知言接过小六子手里的茶盘,见他服帖地点了点头,轻挑了眉梢道:“那就在外面候着吧。”说完便进了内室,同方懿圆如是说了。
“瞧瞧,这茶送的还挺赶趟儿。”眼见自家主子正愁喝口热的,这就掐着火候来了。知言偏着头瞧着自家小姐碗里的茶水渐减了下去,想想又是生姜、又是红糖的还挺会挑日子,心里直呼:姑爷,内行啊!
方懿圆心里其实本没什么,知她那急躁的性子来的快,去的也快,过个三两日的随便给她找个台阶下下也就对付了。不消想刚端着茶碗浅尝了两口,辛辣浓郁的甜茶香在口中顷刻间弥散开来,不由得被激的一暖一颤,抬首便命了知言拿了温水和纸笔来,并嘱咐道:“今晚这灯烛就晚些再熄吧。”
而此刻的闵炎凉正在院中伸着手,接着冰凉的雪花。就在她呐呐出神之际,耳旁忽传来一声低低的“二少爷”。
闵炎凉惊觉地偏过头,见是小六子,一甩手上的雪水,轻起眉道:“怎么样了?”
只见小六子从手上递给她一纸条,“二少奶奶交代的,您亲自打开看看吧…”
“那二少奶奶她…”闵炎凉伸手欲接过时,手上顿了下,随即缩手在自己身上找了块干净的地儿蹭了蹭,方接过纸条,问着:“她还说什么了吗?”
“说…让您以后少搁点糖。”小六子蹙眉说着时又扯了下闵炎凉的袖口,强调道:“甜得发齁——”
“什么?”闵炎凉展着半开的纸条,模糊不清地瞧着他,“还有吗?”见小六子摇了摇头,扬手便道:“那下去吧。”
小六子走后,闵炎凉寻着光,一展手上的纸条,低着头由上至下,挨个逐字地认真念着:“灭却心头火,剔起佛前灯。”说着一抬头望了望正房,怔怔地望着那处依然为她微微摇动的烛光,喃喃道了一句:“我的佛——”
此时,雪势大了起来,她一团手上的纸条,仰头又看了看已是黑透了的天,纷纷坠落的冰花砸在她的脸上,惹得她眯起了眼。面上冰冷而清爽的凉意,似是将她一整日因内热而生在心底的那抹腻歪全都拂去了,于是闵炎凉不禁仰着头、眯着眼笑了笑。
而在正房门口的廊底下,方懿圆正披着大袄,拉着门框,从一小开溜的间隙里瞧见了这一幕,便就那样悠悠地望着这个不远处一身尘烟灰屑,正冲着天、接着雪咧嘴傻乐的人,竟觉她此刻比什么都干净,面上也跟着泛出了缱绻的笑意。
而一旁正捧着氅衣的知言,见二位主子都默不作声地杵在那儿傻笑,莫名有些拿怪,便对着方懿圆问道:“小姐,这氅衣,还给姑爷送去吗?”
“不用了。”方懿圆说着轻阖了门,转身回来,敛了笑意,道:“左右她今儿这澡是白洗了,就别再惹了这氅衣一身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