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时,清儿早已称身子不舒服离了席,时至年夜饭上,也未见其身影。席上,老夫人像是习惯了年年的饭桌上不是缺这就是缺那的,也没多再赘言什么,只是秉承着旧礼儿向小两口祈诉了番来年添麟报喜的美好愿景,这个年就算过了。
又一月过去,裕州城最好的客栈里。已将病将养得十有八好的祁王一听马正义来报说运往前线的第二波粮在张家的运作下,皆已悉数归置妥当随时准备出发,一时喜不自胜。又逢江洪洛适宜的献了马来,可谓喜上加喜。
可再一听江洪洛说什么小马儿乍行嫌路窄,不如驽马配麒麟。横听竖听的,这不明摆着在说自己为了这场战役故意撇开太子,犹如一匹横冲直撞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马般?祁王当即就暗了脸色道:“江洪洛,一马不跨双鞍,一奴不侍二主。你是人是鬼的,我心中自有定数。想让我和太子一起联手…哼,就凭你?和一匹马?”祁王显得有些愠怒:“谁不知天高地厚的还不一定呢!”
“卑职不敢!”见献计不成反惹来一身臊的江洪洛,忙拱手明意道,“洪洛必定誓死追随祁王殿下,若有异心,愿受天打五雷不得好死…”
“行了!我要你天打五雷做什么?你都天打五雷了,那我此番向父皇讨要来的兵权岂不是名不正言不顺。要死,也得给我在战场上死!”祁王说着来到窗前,虚眼打量着门楼下马桩子上栓着的一匹小马驹儿,确认着:“方才你说这马是打闵府来的?”听他说是,又指着马旁牵着一缰绳的少年道:“他是谁?你送马来就得了,怎么还送个人来?”
“哦,他是闵家二少爷的僮仆。”江洪洛也随之朝窗下看了看,“闵二少爷一听说要将他亲自接生的小马拱手相送,心里很是不舍,又怕…怕…”说着带着些意味地朝马正义看去一眼,“怕马都尉的有眼不识本家,欲再挥鞭相向,所以,才不放心地派了他来盯着。”
“有眼不识本家?嗯…哈哈哈哈——”祁王当即大笑,对马正义道:“马都尉啊马都尉,我那日不过是让你帮我教训教训那马两鞭,你怎么就招了一个比接生婆还会接生的弼马温了呢!还拉着你和畜生一块儿论资排辈…有趣,有趣。”
“那小子,就是死鸭子嘴硬!有本事自己来一个试试…”听着这些,马正义狠发气地啐了一口,“呸,什么玩意儿,弼马温?我看就是个连刀都拿不稳的窝囊废!”
“诶诶,快别这么说。”看出江洪洛的神色有些不自然,祁王忙打断道:“人家少将军还搁人府里头住着呢。俗话说得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又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你让咱们少将军今后还怎么为人?”
见马正义郁郁闭了嘴,江洪洛自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道了辞就要走。
“慢着。”望着窗下那少年竟与小马抵额亲昵说起话来,祁王喝停江洪洛道:“我景标为人虽不十分的光明磊落,可也不至于半点儿的不通人情。夺人所好…三年前不是没试过,可这刚足月的小马驹奶都还没断呢,我是骑也骑不上、带也带不走…”想了想,“算了,拉回去,且放它一马。”
突然听他这么说,洪洛转而拜谢道:“谢祁王!”
“诶——先别急着谢。”祁王招手示意江洪洛附耳过来,狡黠一笑道:“想要回马,让二少奶奶来。她若不来,这马是死是活…我可不敢保证了。”
再说闵府里,过了年,方懿圆也是一刻没闲着,整日的不是这里出账,就是那里入账,见天忙时还要和王管事一起手拿账本的督着伙计这里仔细些、那里慢着点儿,渐渐的,所经管之事务远远超过了闵炎凉。
闵炎凉见她这般能力出众又面面俱到,很是自愧不如,干脆就待家里对档上的事撒手不管了。
“二少奶奶。”见屋里没别的人,桃李收拾好床铺端着木盆向长案前正算着账的方懿圆走来道:“二少爷已经好些时日没发水了,昨儿夜里怎么又…又决堤了?”
听她这么说,方懿圆停了手里的活计从账本里稍抬眼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端着的木盆里堆着一条闵炎凉一大早换下来的襦裤,疲惫地揉揉眉心道:“许是她昨儿个听说将军今日一早要去送马,听了‘祁王’那两字儿,夜里发噩,一时城门失守了吧。”
“啊…?”光听两个字就这样,那以后…桃李听她说的这般轻巧,心里还是有些担忧,不忍道:“二少奶奶,二少爷老断断续续的这样也不是个事儿,您还得想想法子给她治病治断根的好。”
“我又何尝不想呢。”方懿圆低头寻思着,“要说这该吃的药也吃了,该说的谎也说了,还天天肚包鸡的炖给她吃…”说着更纳闷儿了,“什么毛病这是?”
“八成是心病。”桃李听了道,“您不知道二少奶奶,上回老夫人打趣她一吃醉个酒酿圆子就闯了丫头们浴房的事,完了被大太太打过一回后也是这样尿个不见晴,可后来…”说到这些府里禁忌的事儿,桃李放低了声道:“后来那沈丫头进了府,和二少爷相处了段日子后,病便不治而愈了。”
“哦…还有这事儿?”听完这些,方懿圆发奇地想了会儿,之前还拿这事儿当笑话看,眼下细听来是更为蹊跷了。再问桃李是怎么好时,见她也无从知晓,便打发了她退下,又唤来知言去请了西苑的吴嫂来。
吴嫂既是将闵炎凉一手带大的,方懿圆于此事也就不瞒着她了,便一五一十地同她说了。
听着闵炎凉旧疾复发,吴嫂心里门儿清。她知道闵炎凉那时年小不懂什么男女之分,明眼睁的一瞧见了姑娘们的身子,一时便给惊着了。再加上丫头们的一通调笑,从没尝过母乳的她,打那一回来后,便直扑到大太太的怀里吵着嚷着的愣是要吃奶…这,这能不被狠打狠揍了一顿尿个没见晴嘛。
可至于后来是怎么给好的,吴嫂正犹犹豫豫当说不当说时,知言进来通禀道:“小姐,少将军和张小姐的一道来了。”
“好,你先请他们到前厅坐会儿吧,我一会儿就去。”方懿圆吩咐着,“哦对了,姑爷呢?叫上她一起吧。”
“嗐,她呀!”瞧着有吴嫂在,知言收了音道:“一个甩手掌柜的能有什么事?没了小马,在马厩里蹲坑和空气说话呗。现又瞧着小六子回来了,正拉着他左问右问呢。”
想来江洪洛一回府就要见自己,多半是和马有关了,那人又那么爱马,若要出个岔子…方懿圆一摆手道:“算了,还是别去叫她了,下去吧。”
见知言走了,吴嫂也不便久留,起身欲走。
“吴嫂。”方懿圆暖暖地唤了她一声,知她有些事不愿多说,便亲自斟了盏茶端了过去,由心地肺腑道:“炎凉私下里同我说过,没旁人的时候,她管你叫吴妈妈,如此,这杯媳妇茶我理当补上、敬上…”说着一矮身将茶举过头顶。
“诶诶,二少奶奶,这哪儿使得?”吴嫂忙扯她起来,连道:“快,快,快起来!”可见方懿圆执拗起来不比闵炎凉逊几分,只好作罢,于是接过她双手举过头顶的茶,勉为其难地喝了一小口,叹气道:“好孩子,你对二少爷的情意,吴嫂眼不瞎,吴嫂也知道你桩桩件件都是为了她好,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