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如今一切期望成为幻想，但他依然希望还是自由之身的友人能够带着它实现他们所有人共同的理想。

如今星舰还在，可是G7e分明检测到崭新动过的痕迹。谢菲愣了愣，余光发现了土壤里一点亮晶晶的东西，他伸手，在箱子旁摸到一条细细的链子，连着蓝宝石的吊坠，电光火石之间，谢菲突然意识到这是什么。

蓝宝石的吊坠映射出温柔的碧蓝色，好像少年失落在这世间的一只眼眸。

他怔怔地攥着那把机甲钥匙，万千种思绪归为一种哭笑不得的无奈。

这可真是。

顾不上手上沾染的花泥，谢菲将脸埋进掌心。

似乎试图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情绪，不让洛林星温柔的卫星窥见他这一刻的脆弱。

楚渝首都星的住处。

他并不在北辰星常住，于是首都星的住处也一切从简。当时他初来首都星时谢绝了议会那些同僚送来的政要区别墅，一眼看中了这个顶楼的平层公寓，这里虽比不上政要区的奢华，却能够将首都的繁华与璀璨尽收眼底。华灯初上，千家万户亮着灯，一扇扇小窗内发生着许多事，有人宴宾客，有人庆升迁……无论幸福还是不幸都一模一样地对外亮着明灯，暗下来的那些窗也多是转换了阵地躺进虚拟仓在星网中漫游。大娱乐至上的光芒笼罩一切，首都星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即使是不幸也恰似幸福。

楚渝正在批复一些地方性的教育报表和下学年计划书，看着琳琅满目天花乱坠的条条目目、洋洋洒洒文绉绉官方又书面的大段文字，皱了皱眉继续看下去，这才看懂他在讲些什么。大意就是考虑到联盟的学生课业负担过重，考核压力过大，建议开放多种军校及综合大学录取途径，同时凭借社会活动及亲属社会贡献实行一定程度的加分。

哦懂了，想要差别录取，特权加分。

他揉了揉眉心，平静地看了会儿落地窗外的一片歌舞升平，突然将纸页撕成碎片，从打开的窗里撒下去。

纷纷扬扬的纸片如雪花消融在了夜色中。

他心情颇好地坐回去，开始考虑针对第八区的部署，顺便分神翻阅着第三区的日常报表，等这些都处理完，联盟首都星的天已经彻底黑了下去。楚渝将目光投到房间角落的那张床上。

上次躺在上面是什么时候呢？

他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再尝试过自然的睡眠。

一是因为工作忙碌，二是因为那个困扰他多年的噩梦。

在第三区前区长还在的时候，他也曾被他以身体需要自然修复的理由禁止使用缩睡，只能每每在梦中挣扎痉挛，惊醒后摸到一身冷汗。后来老人死后楚渝再没了顾忌，他更多地用缩睡来应对身体的疲惫，自此没了噩梦缠身的烦恼。

也似乎让他淡忘了少年时噩梦带来的惊惧。

这天楚渝不知为什么没再走向虚拟仓，他抖了抖床单上的积灰，躺下，时隔多年，他莫名其妙地怀念梦境的滋味。

古地球时代的歌谣里，被大人哄着闭上眼睛的孩子，规规矩矩地交叠双手，期待着美梦仙子夸赞他的早睡。而白日里雷霆手段的楚部长此时也如孩子一般安安静静地蜷缩在被子里，寄希望能得到一个美梦。

但或许是这天见了血，困扰他多年的噩梦依然没有放过他。

梦里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地方。

玫瑰色的伊利亚海，橘橙色的爱丽丝海，荧蓝的水草，烟紫色的花田，漫天卷地浓稠到流不开的烟霞。天使的故乡，恶魔的乐土。

少年人被摔在烟堇花田，眼前模糊一片，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花与云霞，天与地，全世界皆是紫红色的一片。

都说烟堇是代表爱情的花，艳丽的紫色花枝里流淌的是汩汩如鲜血般的山盟海誓，血契般的热烈又决绝。

可是少年在还未见过爱情的年纪就见过了烟堇。

天地间只剩那片血似的紫红色。好痛……紫红色……花瓣……紫红色……

泪水，花汁，鲜血，各种不明的液体凝成紫红色的稠液，罪恶地蜿蜒流淌，滋养着花床，更多罪恶的花从这片土地上生长开放……

似乎自那以后他的神经系统就出了问题……

他骤然间从噩梦中清醒，冷汗沾湿了额发，楚渝拿开被子，注视着自己从腰部以下尽是机械结构的身体，莫名感到一丝诡异的安全感。

人类一些多余的器官让他感到恶心。

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以联盟的医疗条件，即使不能让双腿恢复如初，恢复膝盖以上的部分组织还是能够做到的，大概因为联盟上层治疗某方面能力的需求迟迟不下，多年的经验积累下来，这块的医疗水平也就格外的高。

恢复如初不是不能，只是他不愿。

他坐起来仰望窗外的星空，联盟的夜色昏昏沉沉，初阳——那颗帝国第二星系唯一的恒星今夜格外地明亮，楚渝看了一会儿，起身走向虚拟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