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卡洛斯认得这里，七号星的北一区，穷山恶水之中的核心区。

怀中小机器人似是随意一指，示意他看前方那幢小房子。

alpha看去，它比周围的要新一点、高一点，但也仅仅是一点。

“谢宇在七号星管理局混了个职位，谢家因此有了面包，还有了其他宿乡人没有的体面，谢家一辈子都在维持这种体面。”

“谢骊很明智，当年把我放在他们家，就是看中他们这种心态。”

因为体面，所以拉不下面子抛弃“远亲”的孩子，纵使百般嫌恶，百般苛责，也要捏着鼻子拉扯他到成年。

“可惜好景不长，有一天那家人娇纵的小儿子拆了G7e，等我回去的时候，谢骊毕生的心血已经碎成了一堆零件。”

对于AI来说，零件并不是最重要的。

“他把G7e的芯片掰成两半，和同龄的朋友一起拿锤子砸，丢进污水沟，喏，就是那条，我们都见过的污水河。”

伊卡洛斯想起来，北二区边上那条，遍布垃圾、锈铁、毒剂，甚至尸体的污水河。很难想象，十几年前心碎的小孩子曾浸泡在这样的水里，整夜整夜大海捞针般找寻同伴断成两截的尸体。

不知道怎么做到的，他居然捞到了。

“但是联盟的声导鱼雷彻底毁了。”

失去了百分之八十的基本功能，它对上伊莎贝拉再没有胜算，彻底沦为普通的成长型陪伴机器人。

都是他的错。

此后无数个夜晚他辗转难眠。

少年曾反反复复地修，疯狂地学，在维修铺做杂工，垃圾堆里捡别人不要的机械书。可是谢菲终究不是谢骊那样的天才，即使拼尽一切努力，完整的G7e再也回不来了。

直到姜行远事件之后，G7e的功能意外地恢复了部分，他才重新看到了些许曙光。

“后来呢？”

谢菲咽下那点苦涩，平静的语言继续叙述。

“后来，我离开了那个家。”

那年他七岁，帝国人三百岁的寿命中宛如幼儿的年纪。

他一直以为是因为G7e事件后爆发的争吵引发了他们的反感，此后无论是身在军校还是omega学院，少年都学会了几近本能的蛰伏，隐忍与示弱。

然而现在回过头再去看，仅是因为孩童间的争吵吗？1207那一年矿区减产，七号星饿殍遍地，谢宇失业下岗，那家人彻底失去经济来源，谢菲曾努力替人做工弥补自己的花销，但是一个孩子能干什么呢。丢下他之前，他们已是撑了整整半年。

这不是他的错，也不是他们的错。

只是饥饿与贫穷。

谢菲叹口气，他对他们一直抱以一种复杂的感情，就像他对谢骊也是，没有他们他将早早死在荒星的夜里，但是因为他们，时至今日他仍在这世间艰难地挣扎着，为了生和自由燃尽一切，彗星的尾巴划过黯淡的波光。

“好在G7e数据库中还有谢骊留下的全套教材。”

那些关于自由，关于平等，关于战争的知识，少年将它们囫囵吞下。

所以他不会长成麻木的边民，不会沉溺于蔷薇学院天真的温柔乡，不会自矜于军校光辉的荣誉与成绩，而是挣扎着长大，无声地蛰伏，几经波折走到今天这一步。

谢菲此前从未对洛讲过这些，因为那时的他天真地以为他们能安于一隅，乘上星舰就此逃离。可是现在不能了，因为这可笑的命运，他们已经扎根局中，要抵达黎明的彼岸，必须彻底推翻这场棋局。

面前有一具庞然大物，可是已经腐朽了。

伊卡洛斯没有说话，雪白的羽翼将整个人拢起来，包裹怀中那只兔子。

Mk6没有触觉传感器，置身虚与委蛇的宴席，谢菲却仿佛感到了充盈周身的温暖。

“谢谢你，洛。”

如若他这一生有什么值得庆幸的话，就是在联盟捡到了一只僵死的白鸟。

小心为他化了冻，他就一直是暖暖的，像是一颗金色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