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在脑子里捋了捋,正纠结着从哪个问题开始答起,忽觉门外出现邪气。
她随手一扬,屋门轻轻合上,再一扬,火堆的火瞬间熄灭。
“怎么了?”
“嘘——”她拉着月一蹲到窗前,指了指外头,低声道,“来了!”
“都把课业摆在桌面,老夫挨个检查!”
声音从大门传来,由远及近,看样子是进了院落。
两人摸着窗沿探出眼睛,只见日里看到的废旧院落此时竟完全变了个样——石桌石凳焕然如新,桌面摆上了笔墨纸砚,桌角点上了烛灯,灯火跳跃,院中通明;石凳铺上了棉布坐垫,院门整齐大开,四周墙面攀爬着的枯藤此时也郁郁葱葱,隐隐蠕动。
一白发老翁手执戒尺从门外走来,身后跟了十余名学童,个个喜笑颜开。
见状,初心茅塞顿开:“怪不得哥哥会被误会成妖怪呢~”
月一白她一眼,说:“不过是头发一样白而已,我可没像他那般身形佝偻,背驼得跟座山似的。”
初心回头打量一番,忍俊不禁:“可是哥哥现在的身高,怕是还及不上那老头。”
“......”
无意和她争辩,比起身形样貌,月一更在意的是——两人随便找个歇脚的地方都能撞上这妖物,属实诡异。
初心笑笑,告诉他此地并非随意找的。
之前她施法派出去的「小鸟」探测了方圆十里地的情况,发现四处生机盎然,唯有这院落死气沉沉,树不发枝叶不开花,蕴藏着一股极阴之气,因此断定这里必然就是那妖物出没的地方。
看着她说话时眼中的自信和得意,月一不由心中沉闷——这般模样,越看越和他心底那人神似......
入了院落,学童们纷纷走到石桌前,各自从书袋里掏出一个本子摊在桌上,等候老翁逐个检查。
“缁衣之宜兮,敝予又改为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老翁手执戒尺敲打课本,略微皱眉,“这个粲字怎么写得乱七八糟的?手伸出来!”
那学童满脸笑容地伸出双手,摊开掌心。
老翁举起戒尺「啪」的一声重重打在他手心处,学童不痛不痒,连眼都不眨。
“回去重抄一百遍!”
“是!夫子~”
甚至连说话的语气都掺着一丝愉悦。
老翁走到下一个桌前,看了看学童的课本,然后抚着长须点头,口中啧啧称赞,似乎对他的功课十分满意。
看样子,这老翁过去曾是位教书先生。
月一:“一个好好的先生,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鬼不鬼妖不妖的?”
初心:“这老先生只是一只普通的鬼,借了妖力才会如此。”
月一:“你怎么知道?”
初心:“你看他身上~”
初心指了指那老先生,可在月一的眼里,那老先生除了背驼了点,并无其他特别之处。
初心拍拍脑袋:“差点忘了,你刚醒,法力尚未恢复。”
说罢,她咬破手指,往月一眼皮点上两个红点,月一顿感双眸清明。
再睁眼时,窗外的景象又变了样——石桌石凳满是尘埃,桌上并没有什么文房四宝和烛灯,石凳也没有棉垫,院门倒在地上,墙面满是枯藤,失去烛火的照明,院中霎时变得昏暗,唯一的光源来自天边的月亮。
方才还神采奕奕的十余名学童,此时个个都顶着斗大的黑眼圈,双眼无神目光呆滞,在月光的映射下,苍白的面容显得格外渗人。
而那个老先生,竟像是刚从水里捞起一般,浑身湿透衣摆滴水,周身还散发着一团黑雾,萦萦绕绕起起伏伏......
“苟不教,性乃迁,谁来说一下这句是什么意思啊?”
那老先生抚着长须朝教案踱去。
一学童缓缓举起右手,语气僵硬,毫无生气:“夫子,我来...”
老先生回过身,面带微笑点了点手,示意他说。
学童带着前面几句一并做了回答解释,老先生格外满意,连连拍手,“嗯,不错~你们啊,都是夫子的好学生,不管是许府的小少爷,还是朱婶儿家的放牛娃,只要别学县令家那个恶毒的畜牲——”老先生伸手指着他的右后方道,“将来必定都是人中龙凤~”
他指的方向在屋子的左侧,而初心和月一此时蹲在里屋的右侧,刚好卡在死角,什么都看不到。
初心朝左指了指,眼神示意月一,月一点头,随她一起,躬着身子轻手轻脚地挪过去。
不看还好,这一看,差点没吓得初心叫出声来——只见院子角落里的那棵枯树,白日里还是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此时却挂着满满的人头,人头大部分都是成年男子,披头散发,七窍流血,在月光的映衬下,很是瘆人。
成年男子的头颅前面吊了个小孩,小孩的左胳膊和右腿已经没了,右胳膊和左腿缺了一半,脑袋沉沉垂着,一动不动,鲜血淋漓,血从四肢残口处滴落,画面极度血腥可怕......
月一面不改色地继续观察,忽觉身旁之人气息沉重。
他回头,只见初心面色发白,紧咬下唇,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吓得,浑身直打哆嗦。
“这个畜牲,我今天就灭了他!”
她抬手唤来拂尘,起身就往外冲,月一伸手去抓,没抓住。
老先生正朝着那棵人头树走去,突然一声巨响,初心破门而出——只见她跃至空中,手持拂尘凌空劈下。
那老先生迅速转身后退,一道白色光影重重地打在地上,生生辟出一道不小的裂痕。
见状,老先生指着初心高声呵斥:“你是何人?!”
初心咬牙切齿:“送你去见佛祖之人!”
她挥着拂尘朝他袭击,只见他手中的戒尺竟兀自脱离,迎上前来同她缠斗。
月一叫她住手,但她同那戒尺打得难解难分,根本听不进劝:“住什么手,这种孽畜,就该就地正法,当场让他灰飞烟灭的好!”
说话间,拂尘牢牢捆住了戒尺,她一掌轰去,戒尺当场被炸个粉碎。
初心扬起拂尘再次朝着老先生劈,老先生一个趔趄跌坐在地,随即闭上了双眼。
情况紧急,月一低头看见脚边有根木枝,抬腿一蹴,木枝准确无误地击中拂尘。
方向偏移,这一击总算是没有落在老先生的身上。
初心回头,义愤填膺:“你为何要为这个孽畜求情?!”
月一:“我不是为他求情,而是他本非妖物,只是借助妖力的普通怨魂罢了。”
初心:“那又如何,他手上这么多条人命,连小孩都不放过,难道不该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吗?!”
月一:“生而为人,性本良善,他本是一介教书先生,如今却沦为手染鲜血的恶魔,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这其中的原因?”
初心:“......”
月一:“再者,他一个普普通通的怨魂,从哪里借来的妖力,为何要借,借给他的人是否有所图谋,这些,你都不想知道吗?”
月一一番言辞,说得初心哑口无言。
她咬咬牙,回头质问那老先生:“说,到底怎么一回事?!”
只见那老先生仰天长笑,笑着笑着,脸边竟滑下了两行眼泪......
似是心有不甘,他恶狠狠地瞪着二人,道:“恩人借我法力助我复仇,老夫岂能做那忘恩负义之人!虽不知你二人到底什么来头,但想必定和那畜牲县令脱不了干系!老夫本是已死之人,如今大仇得报,也没什么理由继续留在这世上了,惟愿这世间能少一些恶人罢......”
说罢,老先生的躯体,连同黑雾齐齐消散。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声闷响,初心回头,原是那十余名学童脱离控制,接连倒在了地上。
月一伸手探了探鼻息,说:“还活着,只是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