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簌裹青姿,片片催白头。
屋内落针可闻,屋外积雪折竹。
黎苗高坐中堂,心中愤懑难除。
都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她却被谢予恩那人畜无害的模样迷了眼。
想起白日发生的事情,她就恨不得再弑一次神。
木门繁复,勉强修完之际,谢予恩手上全是细碎的小口子,更有甚者渗出血色来。
望着没有离开之意的谢予恩,黎苗当下就明白了,也打起了警惕。这些神仙压根就是黄鼠狼的腚,没憋好屁。
咬牙切齿地勉强笑着问“仙家不回去换身体统的衣裳吗?”
谢予恩的黑眸如同早秋的江湖水,澄澈清润。微微拱手,欲道明前因后果,“我今日上门,除了弥补过错外,还想向黎苗姑娘求录。”
“录”字刚出口,黎苗便如同惊弓之鸟,仿佛手中都快凝成板砖的浆糊烫到般,恨不得一蹦三尺高,在谢予恩一头雾水的震惊中,将浆糊结结实实扣在了他的翠裘之上。
眼疾手快,动作干净利落地扶住下盘不稳的黎苗,也握住了她要胡作非为的右手手腕,不动声色隔开了同女妖精的距离。
谢予恩掌心灼热,握住黎苗的手腕,也握住了她皓腕之上铃铛作响的金丝细镯。
被瞬间截住的黎苗身形摇晃,未被捉住的左手拽住了谢予恩苍青的衣角,更衬的她丹蔻胜血。
骨节分明的手稍稍用力,便疼得黎苗松开了紧紧握住的拳头,清澈的目光落在她掌心正扭动的白胖蛊虫。
黎苗讪讪一笑,抬起头,漾着水意的眼眸映着他满脸的警惕。
黎苗的拒绝,谢予恩心知肚明了。
他想要的录山集还得徐徐图之,她想用的肮脏手段也敬谢不敏了。
若是别的奇珍异宝,就算黎苗掉进钱眼儿里,也不会当场下了谢予恩的面子。
偏偏,是录山集。
素霓山本是一脉绵延的山川,山精野怪数不胜数,虽然灵气充沛尤宜修炼,却也因为鱼龙混杂摩擦颇多。
当年由心性纯良的大妖出面,撰写了本录山集,比照着人间的户籍,将山中精怪记录在册,再有争端,便有依据可循。
只是后来变故横生,差一步就可以脱胎换骨羽化成仙的大妖骤然离世,尸骨不知所踪。可深厚的修为却遗落素霓山中,时至今日,莫说是修为高深的神仙妖魔,便是稍有灵根的山精野怪也能感知一二。
而且便是从那时开始,录山集便开了灵识,若是山中异动,录山集也会应运而变。
谢予恩是奉旨办事,查阅录山集无可厚非。只是山神任职多年都相安无事,不曾过问可遇不可求的录山集。
愣头青一样的谢予恩,她信不过。所以不仅不想给录山集,还想种条问心蛊,弄清楚天上的意思。
没想到神魔两派偃旗息鼓多年,小神仙的机警却没有半分松懈。
黎苗赶紧解释:“这是曾在兰木扶疏飞升的苗疆少年留下的,绝对无害,不过是问两句真话出来。”
有弑神黑历史跟着,此时的解释,更像是阴谋败露之后苍白无力的找补。
想起天宫之上一提黎苗就痛哭流涕、哭得不能自已的柳扶林,谢予恩竟然鬼使神差般掐诀,在黎苗不可置信的震惊中,掌心一点光芒将那问心蛊推至了黎苗身前。
苗疆少年留给她的果然是好东西,刚凑近虚里,便“嗖”地一下,甩着尾巴消失得无影无踪。
黎苗的眼神也顷刻直了。
天宫之中,谢予恩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典型代表,此时此刻却莫名其妙,想探究过往的心思如同炉灰中借风而起的簇簇火苗,顷刻之间,便烧红了半边天,烟火滚滚中,翻涌着汹涌的热意。
忙乱之中,谢予恩甚至不曾深究黎苗为何不曾用术法逼出蛊虫。
“你叫什么名字?”
“黎苗。”
“所住何处?”
“兰木扶疏”
“你可曾辜负柳扶林吗?”
“从未。”
……
“从未”两个字干净利落,谢予恩心中骤然松了口气,只可惜,他长出的这口气尚且残存于胸,便在黎苗骤然清明的眼神中再度悬起。
原来是问心蛊养在黎苗手里,死吃烂嚼,早就没了大半功力,强撑着三个问题问完,已然是极限。
扭着白胖的身子,“啪叽”掉在黎苗的软缎绣鞋上。
锦鲤戏莲的绣案上,添作花蕊的银铃铛被外力撞击,响动不停。
问心蛊无害,中蛊之人有问必答,有答必真。
只是有一样美中不足,问心蛊能控制神智,却不能够抹去记忆。
是以堪堪恢复了自控力的黎苗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就把问心蛊踢飞,小虫子肥腻的身体艰难地攀在谢予恩的翠裘之上,在黎苗一触即发的暴躁中,仰着肥嘟嘟的大脑袋懵懵懂懂的四处张望。
谢予恩理智回笼,舒朗眉宇也霎时清明。
可一时间却也不知所措,面目茫然,仿佛刚刚被问心蛊控制神智的是他。
臭名昭著,黎苗自己心知肚明,风言风语愈演愈烈,当面撞破的也不在少数。
却不知怎的,这次蓦然委屈起来。
这神仙打着公干的幌子,竟然也会对妖精的风花雪月感兴趣。
黎苗想不通,猜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