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木扶疏,蟾宫桂下。
一向跋扈倨傲的刊山,此时被牛筋带子结结实实的捆住,半点挣扎不得。
黎苗昨晚熬了一大锅的泻药,尽数灌下去,此时他早就虚脱了。
倒在地上,视线模糊,却知道仓促搭起来的台子前,已经陆陆续续挤满了看热闹的山精野怪。
人声鼎沸,刊山心中却是彻骨寒意。
黎苗一向张扬,如今自己这条落水狗落在她手里,绝对没有可能善终。
刊山好歹是魔族出身,严刑酷吏见过多少,却对黎苗这种路数摸不到半点头绪。
引来如此数目的山精野怪,想来风声早就散布得四处都是,他在日头下倒了许久,也不见半个魔族的身影,便知自己如今是真的再无用处了。
杀鸡儆猴,他已然是黎苗手里的筏子,只是不知黎苗会怎么让他这条魔族的丧家之犬最大程度的物尽其用。
刊山思绪烦乱,听见小妖喧嚷骤停,落针可闻。之后便是清楚的木板咯吱作响,更有铃声密集却不含半点急促。
努力睁眼,却见一双素白的缎鞋,轻轻踩在面前。
抬头,正是黎苗迎风而立,身后跟着的是只憨头憨脑的小老虎。
小老虎鼻翼间的温热吐息带着股子潮湿袭在脸上,让如今与肉体凡胎并无两样的刊山忽然惊慌失措起来。
勉力抻长了脖颈,方才看清黎苗。
不同于平日张扬明媚的衣着打扮,三千青丝不饰钗环,仅用月白绫缎一束,垂至颈后,拖于腰间,两只红枣大小的饕餮铃铛调皮地咬住发带,在如瀑青丝中若隐若现。
往日繁琐复杂的宽袍大袖也换成了利落干练的垂胡袖,黎苗今日一身素白,银线织就得百兽迎春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似波光粼粼,又似明月皎皎,唯有袖口腰间用金线蔷薇的绯红软缎点缀。
刊山哭笑不得:“黎苗,你这样不伦不类的打扮是做给谁看啊?我的底细,你一知半解,可你的底细,我可是一清二楚,你不过是个苟且偷生的小人罢了,吃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黎苗一脚结结实实地踢在了下巴上,登时便掉了几颗牙。
连带着小老虎也后退两步,弓起身子,深低头颅,目露杀意。
虎啸山林,听得众精怪俱是一惊。
困兽犹斗,本来对刊山的挑衅并不在意,可是却在听到“吃了”二字后,黎苗目光一凛,当即蹲下身去,捏住刊山青黑胡茬遍布的下巴,厉声问:“谁告诉你的?”
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手上力道忽然加重,不消片刻,便掐出带血的红痕。
黎苗知道自己失了态,却也顾不得许多,刊山既然知道这事情,便一定同当年的人有过交集。
毒蛇隐匿日久,上穷碧落下黄泉,硬是半点风声不漏,如今骤然有了消息,哪怕一星儿半点,黎苗也绝没有轻易放过的意思。
平静了多年的湖面皱起涟漪,隐约可以窥见涟漪之下暗潮涌动。
吐出几颗混着血水的牙齿,刊山反而好整以暇地打量起黎苗来,半晌才幽幽开口:“难不成,这许多年来,你还没有他半点消息吗?你苦心孤诣经营着,手伸得到处都是,还是没能摸到人家半点风声。”
刊山没有活下去的侥幸,弱肉强食,又无靠山,他这盘棋怎么走,都是死路一条。
命把他推至此处,他要看看能不能抓住最后一点运,捉弄这个几乎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女妖精。
松了松手上的力气,黎苗勾着笑,眉眼间却不见丁点儿笑意,“刊山,好好告诉我,说不定我能留你一条性命,不然我就按照你说的那样,剥皮抽筋,剁碎肋骨,拿你的‘铮铮铁骨’挑着你这颗铁头,插进素霓山的山门,给以后想要对素霓山下手的人提个醒,为你积上些阴德。”
刊山有了筹码,虚脱了的身体也有了力气,说话也有了底气,“不见兔子不撒鹰,你黎苗想空手套白狼,那就别怪我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强忍着心头五味杂陈,残存着的理智些许回笼,黎苗斟酌着说道:“刊山,当年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可是其中细节并无多少人知晓,既然你能说出来,就证明必然同他接触过,甚至还做过些什么交易,不然,过街老鼠一样逃窜多年,不会轻易用真实身份示人,对吗?”
“太对了,你说的太对了!”
嘲弄、讽刺、不屑一顾。
明知道刊山如今万念俱灰,却也不会让自己好过,说出这样的话不过是想让自己重复多年噩梦,泥足深陷,难以抽身。
心里一团乱麻,却还要清醒克制地分析,“你许给了他什么,或者说,你为他安排了什么?”黎苗一语切中要害。
刊山先是一愣,继而放声大笑起来,“黎苗,你做了这么多,都一无所获,难不成我会让你轻而易举得到你想要的吗?我不过烂命一条,拉上你生不如死,也勉强算是有个垫背的,阴曹地府奈何桥,我睁着眼睛等你!”
满含嘲讽的笑声荡开,击碎了黎苗最后一点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