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册子被骤然捏紧,谢予恩明知道这是黎苗掐着时间送到自己面前的,只可惜百密一疏,自己同她来了留春堂,便只能由茶茶誊写,不知为何,竟然未能及时抄录完毕,竟然留下了点墨迹未干的纰漏。
却又不能苛责,因为这样的狠毒的法子虽然不闻于世,但是天宫之上,藏书无数,想辨别真假易如反掌,黎苗既然敢拿出来,就说明一定是经得起推敲的真东西。
偏生书册所录之事是真的,才叫他汗毛倒竖!
如鹤身形立于栏杆前,染上薄暮的风,扑出他一身寂寞寥落。
山神还在喋喋不休地替黎苗解释,“也怪她的嘴是真硬,三棍子下去也敲不出一个屁来。那黑甲卫明明是沧澜拿好人家孩童的血肉躯壳养成的恶灵,长到此时,日日用血肉有情之品温养着,早就是人身鬼灵妖魔心肠,非是散魂灵不能绝其根本。”
明贬暗褒,山神用的比黎苗还顺手。
黎苗醒得时机蹊跷又恰好,八成是谢予恩和她做了点非常划算的买卖,只是谢予恩为仙多年,不知道为商不奸的道理,又被黎苗算计了去。
当茶茶气喘吁吁地将这卷新鲜热乎的沉甸甸书册栽在自己手里,满脸的“我不必多说,你自然懂,你可是素霓山的人。”
他便知道今日之事,大抵都在黎苗预料之中,或者说,除了沧澜不受控地闯上素霓山,在留春堂肆意妄为,剩下的事情,十有八九是黎苗一手促成,哪怕是现下的昏迷不醒,也是黎苗算计好了的。
何况还能明目张胆地借着谢予恩得天独厚的深厚内力,不费一兵一卒,便能轻而易举地掰折了沧澜手底下最是喋血锋利的刀刃。
他虽是素霓山的山神,但也是素霓山的一份子,有些事既然是黎苗想做的,他不介意为她填上一把柴,让这火光冲天而起,直至柴火燃尽,再无浓烟滚滚。
所以即便黎苗不曾对自己和盘托出全部计划,山神也照样能心知肚明,和她有来有回地打起配合。
“散魂铃阴损不假,可是若不是散魂铃能散去三魂七魄,沧澜手里便是握着一柄不死不灭的锋利刀刃,什么时候指过来,咱们就得什么时候引颈就戮。”
“竟然,竟然······”迟钝数次,却也没能将下半句完整地说出来,谢予恩眉头深皱,满目震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表述心中撼动。
在他的认知里,生死之事算的上大事,却都是阳光之下,纤毫毕现的。
纵使战场波云诡谲,也是做派上的各有特色,兵刃相接,必有伤亡,他认。
可这,这是什么?这又算什么?
死士?影卫?还是打着操练的幌子,明晃晃地倾轧六界?
洗三宴上父母骨血灌溉新生,百日婴孩水银注顶剥离魂魄,周岁之日奉养自身以供恶灵。
人族、冥界、魔族都有深受其害的。
残忍吗?
可是残忍这个词,仍然太过淡薄简易,仍然词不达意。
甚至那些曾经鲜活的躯体,若遇破损,便如秋日蒲扇残破,随意丢弃处置。
可躯体真正的主人,却要生生世世不得善终,岁岁年年不入轮回。
即便如此,只要躯壳更新迭代的足够频繁,便是天道昭昭,也不能察觉异样,遑论重刑严惩。
山神有些不忍,素来意气风发的少年英豪,胸膛之中流淌的热血滚烫,信的是天和不可违,坦坦荡荡地货到今日,却要在黎苗这妖精的引导下,直面这样阴私。
颇有雪落污泥的残忍感,普天之下没什么新鲜事,却鲜少这般有违天和,仍旧能借着被残害的躯壳躲过惩处。
他前几日才补过的窗棂处,不知怎的又破败不堪,更胜以往。
想来是自己旧日之祸根,结出今日之祸果。
透过窗棂,是黎苗歪倚卧榻,安静的让他揪心。
唇角残存血迹,更衬得她面无血色。
山神状似无意地开口,“黎苗一向自负,有些话绝不可能同咱们做神仙的多说,谁叫妖精向来讲究个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呐,这原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只是望你见谅,不要同她一般见识。”
软刀子扎人不见血,却能精准地刀刀直达心窝。
“我,我不是……”有心解释几句,力又不知从何说起,是初来乍到雪夜探访,还是今时今日屋顶争执,他有些力不从心。
自恃为人处世公允,可的确先入为主对黎苗存了戒心,更是因为风言风语中的前尘往事,处处防备。
走到今日,万事如同野马脱缰,狂奔到不知是何境地。
却只有山神一句:“你也听我一句劝,黎苗再混不吝、再不靠谱,她所作所为绝不会坑害素霓山,有此一条,她又能是个多坏的妖精呢?”
他,或许,真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