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予恩心中的好奇,是靠近熊熊烈火的万古寒冰,在漫天火舌的舔舐中劈啪作响,顷刻间化成淋漓的水,滴落波澜不惊的水面,却在深处,悄悄搅动汹涌暗流。
“此处,这样黑,你走了多少遍?”
谢予恩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唐突,甚至语气里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只能稀里糊涂却也慌里慌张的把它归为神仙特有的对众生平等的悲悯。
一定是这样。
短暂的沉默中,只有铃铛依稀响动。
有些时候默不作声,也是一种别开生面的回答。
明显察觉到即便是一向混不吝的黎苗,也是深深提了一口气,才故作轻松地开口:“千千、万万遍。”
咬字极重,声响极轻,甚至比不得细微的铃铛声。
临时起意的仓促话题,终究于二人相对无言下,湮灭在寂寂无边中。
余下石阶无数,却只剩黎苗听不出感情的几句,“小心,此处石阶残缺。”“往左拐。”
不知走了多久,黎苗骤然停下脚步,可铃铛声响着,听声辨位的谢予恩几乎要撞上黎苗。
鼻翼之下,便是蔷薇香气弥漫。
只听得黎苗出声质询,语气里少见的认真,“谢仙君,你可想好了,真的要随我进去吗,真的愿意搭上前程也要一探究竟吗?”
得过道、成过仙的黎苗当然知道,谢予恩如今能平步青云,全靠着当时豁出一条性命,在刀枪不长眼的沙场上拼搏出来的。
费尽心力辅导山精野怪们得道成仙,却对汲汲营营的神仙仕途爱莫能助。
黎苗更理所当然地认为,谢予恩此番下凡无非就是为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所以本就知晓神仙仕途艰难的黎苗,不愿意因为一己之私断了人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前程,属实是有些良心上过不去。
却不想谢予恩也同样拉起了飘带,举至胸前,恍若对着神明立誓,字正腔圆的撂下一句承诺,“自然愿意。”
黎苗当下明了,既到此处,绝无转圜。
下一瞬,面前石壁轰然裂开,纷纷扬扬的灰尘,为本就黝黑潮湿的暗道,更添些许诡异。
没了石壁遮挡,潮湿的热浪迎面扑来,几乎要掀翻毫无防备的谢予恩。
谢予恩尸山血海的拼搏过来,去也鲜少闻到此刻味道。
腐烂的发酵味道,被热浪裹挟着,不由分说的冲进鼻腔,直直地窜上脑门儿,恨不得光凭味道就要熏人一个大跟头。
不动如松的黎苗,眼疾手快,不假思索的拽住了手中的飘带,拦住了即将跌倒的谢予恩。
黎苗忍不住腹诽着:“英雄救美,今日第二遭了,当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伸出手虚扶了一下,正要拉住他的腰身,却想起小神仙苦守贞洁的纯情。
本已经伸出去的手,硬生生在中途改了道,不假思索地一把薅住了谢予恩的衣领。
原本是挑不出半点错的英雄救美,却被恨不得薅烂衣领的力道,彻底击碎旖旎。
“小心脚下。”
“多谢。”
在二人官方体面却又客气疏离的客套中,黎苗挥了挥衣袖,便见四周火把骤燃,烧出满室明亮。
顾不得腕子上还层层叠叠缠着黎苗的飘带,本能的抬手,遮上了将将适应黑暗的双眸。
飘带的另一头,牵动黎苗皓腕凝霜。
眼前乍亮,谢予恩却不得不惊叹于眼前景象。
地洞阔朗,汪着深不见底的污水,若非是他和黎苗站在石阶之上,又得黎苗出手相助,此时此刻,只怕他都跌在这来历不明的池水之中。
池中污水泛着幽幽的绿光,浸泡着足有三月孩童大小、数不清的蛋。
偏偏四周火把遍布,像是要给积雪皑皑的冬天,烧一个万物复苏的春天来,哪怕那一池子蛋都不见有半点儿生机。
火把熊熊燃着,颇有股子白昼之下,万物无所遁行的压迫感。
黎苗打了个响指,伴着银镯碰撞的声响短促,池水之中竟然如同浮渠出绿波般,升起一排高低错落的木桩。
待到水痕尽退,谢予恩才看清那木桩上方下圆,通体透红,更有梵文遍布。
即便不是谢予恩这样颇晓六界事的,哪怕是刚入门的修道之人,打眼一看,也知道这柱子绝非普通渡水所用,反倒是像在借力压制某些东西。
慢条斯理的解开谢予恩腕子上的飘带,黎苗的目光落在了木桩之上,漫不经心的开口,“谢仙君,请吧,你离你想要的真相,咫尺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