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苗耳畔的温热心跳,在氤氲着淡粉色的光芒中渐渐销声匿迹。
勉力将手压在实处,将将撑起身子,缓缓睁开眼眸,愣忡半晌。
模糊混乱的思绪,随着溃散的视线,在毛茸茸的爪子上终于凝聚。
黎苗百思不得其解,正抬着爪子出神。
都算不清有多久了,久到她要记不清自己究竟长什么样子了。
只是沾染少许粘液的谢予恩,清醒的要比黎苗早得多,是以有足够的时间细细打量黎苗。
他神力远超黎苗,按常理来讲,探查她的真身易如反掌,可是打过这样久的交道,却只有当年问天壁外,天雷之下,匆匆一瞥黎苗的狸猫真身。
当日周身翻着蔷薇色的庞大狸猫,如今也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只狸花猫,毛发浓密茂盛,一眼便知是被养的很好。
此刻就蜷成小小的一团,正趴在自己心如擂鼓的胸膛。
看着黎苗久久不醒,谢予恩忍不住清咳数声,胸膛的起伏,颠着身上油光水滑的一大坨,终于如愿以偿引起了黎苗的注意,打破尴尬又诡异的静谧。
神智回笼的黎苗缓缓抬头,入目便是兰木扶疏中她久居的小院,银装素裹,如坠仙境。
金灿灿的门环,在簌簌雪粒中,轻轻叩响朱漆木门,于呼号着的寒风中,响动不休。
此时,一神一猫正四仰八叉地胡乱倒在蒲团之上。
黎苗这才看清楚,不仅自己现了原形,连着带着谢予恩也是改头换面,一身银白的千叠软甲,容貌倒是依旧赏心悦目,可眉眼之中若有若无的凛冽,不怒自威,全然不似他在山上小白脸一样的窝囊样子。
当下心中便有了计较,这是绯依的幻境,时间线被她拉回到了数十年前,连带着无意跌入的他俩,也成了从前的模样。
看得黎苗窝心火“嘭”地炸起,她不明白为什么当年能站战场之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战神小将,会成了现在畏手畏脚的闲神,还偏偏送到这鱼龙混杂的素霓山镀金。
偏偏还逼着自己进了地洞,让绯依挤了空子,还把录山集给碎了个彻底,自己功亏一篑,多少年来的苦心筹谋,竹篮打水一场空。
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伸着爪子就按上了谢予恩的眼眶,按住了那副云淡风轻的眼眸。
来不及收回肉垫的利爪,不合时宜地勾住了些许皮肉,惹得身下的谢予恩一声闷吭。
丝毫没有做贼心虚,只觉得痛快,不着痕迹地收回指甲,黎苗若无其事地踩实爪子,弓着腰背,狠狠地抻了抻身子,筋骨肌肉间咯嘣作响,活像是陈年的门枢,在孤寂的月夜,被经年的风雪频频叩响。
脖子上红绳系就得金银铃铛在浓密的皮毛中,骤然舒展开,好似冰天雪地中轰轰烈烈地绽开炫目的花朵。
不等谢予恩反应,黎苗便动作轻盈的跳下,熟练地转身跃上了正香烟袅袅的供案之上。
谢予恩撑着地支起上半身,甲胄相击,声音清脆又沉重,惹得他眉头再添愁绪。
脑海中却在斟酌今日之事,是黎苗有意隐瞒,也是自己急头冒进,此时境况虽然不容乐观,但是只要能够及时出了幻境,也一样是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讪讪一笑,本就不是强势威压之人,谢予恩的气势便矮了黎苗一头,语气之中不自觉的讨好,“我竟然不知,山精野怪,竟也道拜佛家,想不到那满面牌位,几十年前也不过泥糊的佛像一座。”
泥人尚有三份脾气,谢予恩骨节分明的手触上面颊之上隐约渗血的痕迹,却不见半点气恼,只是看明白此处幻境,不过是绯依多年前的记忆所在。
慢条斯理地脱下身上繁复的甲胄,谢予恩好脾气地同黎苗解释:“上古异兽,血肉有情,大多会用以凝练兵器丹药,或神兵利器,攻无不克,或灵丹妙药,起死回生,却少见这种单纯用来追忆往昔的。”
战场之上,兵器五花八门,他熟悉的很,也自然知道上古异兽血肉的珍贵之处,可单纯为留住一段记忆的,他当真是第一次见。
岁月翩跹,谁知这上古的异兽竟然也有了时光回溯的能耐,跌入幻境之中,倒是一视同仁都成了曾经模样。
谢予恩道:“这幻境不过是绯依的一段回忆,同阵法一般,会有最为薄弱的阵眼,如今蛇蛋已经冲出地洞,又受录山集积年累月的灵力滋养,无需多少时日,便能化形为害一方,你我须得尽快找出阵眼,破阵而出。”
三言两语,陈明利害。
对谢予恩的话置若罔闻,黎苗甩着毛茸茸的尾巴,参差的花纹在摇摆中像是蓄势待发的蛇尾,灵活又危险。
竖瞳晶亮让人心惊,目不转睛地冲着慈眉善目俯瞰众生的佛像,抻长了脖子,喵喵叫了两声。
拉长了调子,恰似边塞月夜骤然响起的羌笛,苍凉悠长,如泣如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