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阶之上,是绯依嘶嘶地吐着猩红的信子,顺着少年挺拔的身姿盘虬而上,一身两尾,尾尖卷着两册残卷,扬在空中。
台阶之下,是洇开的鲜血,伏着位出气多进气少的妙龄少女,身前蓄势待发的赫然是跟在黎苗屁股后面那只有些呆傻的大老虎,在生死关头下,压在喉咙里的声声咆哮,恍如闷雷,盛怒之下,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额心硕大的血窟窿涌出数道血水,顺着铜铃般的吊睛淌下,想来便是不曾在绯依手中讨到半点好处。
至于黎苗,狸猫真身此刻正被那身着喜服的少年郎掐住喉咙举在空中,扑腾着爪子,连带着尾巴都在奋力蜷起,却依旧徒劳无功。
少年郎伸手扯下花纹繁重的奢华礼服,身着月白色素锦长袍,腰勒天水碧的鎏金蓝带,肩头满落月色,更有容貌如玉,当真是一副仙人之姿。
可惜出口之言,却不乏阴郁,“我们知道,这三只精怪里数你最奸猾不好摆布,不然也不会大费周章诱花宁入局,用这样一场仓促得错漏百出的婚礼,把远在千里之外游山玩水的你诓回来。到底是功亏一篑,设了那样多的眼线,还是叫你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录山集给藏起来了。”
绯依没什么耐心,可是少年郎撕碎喜服的举动到底是取悦了她,甩动着尾巴尖上录山集,“劝你乖乖将最后一片录山集交出来,也免得你受些不知所谓的皮肉之苦,别耽误了我与峦郎的好事。”
听到“花宁”二字,台阶之下的少女勉力撑起身子,扬着俏丽难言却满是血污的小脸,捂着心口汩汩的血,冷笑质问:“好事?什么好事?是他宋峦借录山集一步登天、得道成仙吗?”
面对花宁的诘问,宋峦面不改色地掐了个净水诀,将手上的血渍尽数除去。
落在花宁眼中,格外讽刺。
事发突然,上一刻还含情脉脉的有情人,下一刻便能剖开自己的心口强取录山集,她不是个傻子,想明白了所谓的一见钟情,都是人家的蓄谋已久。
“素霓山虽小,却也容不得你们这样揉搓摆弄,你敢用这样下作的手段盗取录山集,还残害无辜性命数百,天宫之上,安能放过你?”
“数百?花宁,你还真是天真烂漫的紧,殊不知,杀人灭口,讲究的就是斩草除根,眼下,这偌大的素霓山中,只怕除了咱们,再没有一个能喘气儿的活物了。”
绯依自恃是上古异兽,素来不喜欢这样的无名小辈,何况自己还得眼睁睁看着花宁同自己的心上人你侬我侬,越发怨恨,此刻杀人诛心,恨不得将计划全盘托出,好能给这个占了自己位置的贱人致命一击。
花宁单薄的肩头听到此处便难以控制地抖了起来,小妖精们本就生存不易,要耗费许多精血方能开灵智,还要枯守机缘方能化形修炼,更要百余年如一日的用功方能早登大道,她不敢想素霓山万千生灵都因为自己的一时糊涂枉送性命,若真是如此,她花宁万死难辞其咎。
只是恍惚失神地喃喃自语,是驳斥,亦是收效甚微的自我安慰“不会的,天宫不会允许你们这么做的,不会的。”
倒是宋峦自觉大事未成,只想毫发无损地取出录山集,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掐住黎苗脖子的手上收了力。
可绯依却不愿意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蛰伏半年,她每日都觉得心头一口郁气难舒,好容易得了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怎么能轻易放过,在花宁的碎碎念中给她最后一击,“何况,你以为同你们纠缠这么久,素霓山差不多都要死光了,可是天宫照旧没有半点动静是为了什么?还不是……”煞有介事地停顿,眼睛滴溜溜地往上一瞄,满脸写着尽在不言中的倨傲。
绯依没说完的话,花宁听懂了,哪怕有点憨傻的小老虎听懂了,连带着几近窒息的黎苗也听懂了。
天上,就是宋峦有恃无恐、为所欲为的背景。
仅存神魂的谢予恩也在此时便串联起了一切,怪不得素霓山惨遭屠戮却没有半点风声,怪不得黎苗得道成仙却只为寻仇,怪不得当日问天璧外会用那对夫妇的血卜卦,原来不问前程,只问前尘。
宋峦却在绯依的洋洋得意中彻底冷了脸色,颇有些不悦地厉声制止,“怎么又提这事?”
可向来顺着他的绯依还以为是他又怜惜上了伤痕累累的“旧情人”,当即也甩了脸子,阴阳怪气地安抚宋峦,“郎君,你怕什么呀,她们都是板上钉钉的死人了,难不成还能回光返照翻腾出什么浪花来吗?”
二人话不投机,宋峦只能将重心重新放在突然放弃挣扎的狸猫身上,“你想通了吗?”
黎苗瞪着杏眸,微微呲出的半截尖牙死死咬住下唇,却也在铁钳一般握固的双手中,点了点头。
终于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宋峦难免大喜过望,心愿得成的喜悦几乎要把他冲昏了头,连带着话都不自觉地多起来,“你放心,你们三个死后,我会安排超度的,别怪我心狠,要怪就怪神仙那么多,偏偏不能多我一个,什么人情不通的狗屁规矩,我本就是神仙子嗣,凭什么不能得道成仙,说什么资质不足,可还不是有许多人不费吹灰之力,落地便能位列仙班。”
带着怨气冲天的愤恨,宋峦咬牙切齿的恨那些特权之下青云平步的人,更恨自己为何不是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