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
从影子里钻出一根约莫有半人高的,扁扁的触手,把自己揉成被子的模样,小心翼翼地盖到了她身上。
半梦半醒间,她抱着把自己变得热乎乎的触手,忍不住想笑。
很好看,而且格外的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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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是恐惧的延申。
至少在今日之前,阿诺是这样认为的。
他已经忘记了曾经人的样貌,声音,气息一切,依靠鬼差们提供的黄粱才能做一个还算不错的美梦。
这个梦是那样真实,离过去又那样遥远。
没有精美的宫殿,也没有漆黑的墓穴,没有死亡,没有痛苦,甚至也不在装着各种他不知道作用的仪器的实验室。
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新年的夜晚,在一栋同样平平无奇的,单调的房子里,窗外不断有烟花升起,他能听到烟火炸开的声音,世上的人们在庆祝团聚和崭新的开始。
“为什么这么紧张,没和人吃过饭吗?”桌子前的人这样询问。
“很久了。”
“很久是多久?”
“…一千年。”
一千年的时间真的太久了,他甚至连现代的官话,都是从墓穴出来后学起的。
“真厉害,这么就过去了,手艺依然很不错。”
她将一杯热好的牛奶递给他,香甜的气息从喉口一直滚到心间,舒服的感觉弥散了惴惴不安,每一寸皮肤都展开了。
“可以的话,之后得继续麻烦你。”
“当然,我负责提供食材和设施,有时间的话,一起吃吧。”
醒来时,他缓慢睁开眼,却发现隔着几米的位置,触手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趁他不注意时爬了过去,不自觉地绕上了熟睡中的人的脚腕。
……
他皱了一下眉,把它们一个接一个收回来,却暗暗地在想。
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一直这样。
一直。
他甚至有一瞬理解了叫做阿金的怪物,在这样与世隔绝的地方,真的会给人一种能够永恒的错觉。
收回最后一根的时候,乔知遥睁开眼睛,侧目看过来,皱皱眉,丢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好吵。”
余光里,她正好看到一只触手假装无事发生地钻回影子里,也当自己不知道那些半夜三更跑过来蹭自己脚踝和肩膀的触手。
“我要回W市看看陈青的情况。白天的话,你可以先在杂货店里待一阵子。你和那位严大人契约的事情,我来想办法吧。”
他情绪好些忽然间变得有些低落。
“……抱歉。”
“为什么道歉?”
一个危险的怨灵以人类的身份潜伏在她身边这样久,他却一点儿都没有发觉。
现在,一点用也没有。
甚至一旦走出这条街巷,他将成为最大的危险。
……该死。
“没关系。”她拿住了一根没来及收回的触手,指腹安抚一般地摩挲了一下上面闭合的口器,声音居然温和了一些,“不会有事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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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预料,离开鬼街的瞬息,甚至直到到了钢筋林立的范城,走进熟悉的研究所大门,和门口负责安保的王叔打招呼为止,她都没有收到任何的消息。
似乎所有人都知道她请了假。
一切都很正常。
“你说小陈?也挺奇怪的,今天整个早上都没看见她。”
王叔隔着门和她唠了起来,“有个小姑娘也跑过来问了,还非要等她回来,我说让人家大人过来接一下,孩子要上课的,嘿,还非赖在这里了。”
“小姑娘?”
“诺,在这里呢。”王叔侧开身子,露出一个十四五岁,长相可爱,穿着绛紫小棉袄的女孩来。
小女孩原先坐在王叔的值班上,低着头无聊地揪着一朵白色的小花,一看到乔知遥,瞬间抬起,眼瞳也亮了起来。
“姐姐!你身上有‘盲眼’的气息!能不能告诉娅娅,他在哪里?”
乔知遥一瞬间就想起了娅娅这个名字。
当时范无咎给她的导航里,播报员就是猎手娅娅。
娅娅推开门,一蹦一跳地从屋内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异样的天真。
可越是这样,乔知遥越感到一种强烈的怪异感。
——猎手都是杀人无数的非人恶魂。
无论再怎样伪装,再怎样像寻常的人类,在皮相的缝隙里,都能窥见一点诡异的痕迹。
乔知遥瞥了一眼一头雾水的王叔,他挠了挠头:“盲眼?那是什么?”
“没什么。”说着,她又向娅娅,“跟我过来吧。”
“好耶!”娅娅兴高采烈地跟着乔知遥走进楼内,絮絮叨叨地说着天真又残忍的话,“他们都说昨夜‘盲眼’叛逃了,严大人超级生气,后果超级严重。如果我能把盲眼吃掉,严大人一定会夸奖我。”
“…哦。”
叮得一声,电梯门开了。
“我们到了。”
“啊…”娅娅扫了一圈,忽然失落地啊了一声。
“盲眼不在这里,陈青也不在。”
“我没有说过他们在。”
“算了——”
她忽地拖长音,原先黑白分明的眼瞳一瞬间转为全黑,原本属于人类的腿部忽然凸起,肿大,硬化,最终变成树干一样躯体。
“姐姐身上好像也有盲眼的一部分,如果能吃掉你,也算顺利完成任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