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砂纸,却又放下了。
刷一道漆,又一道,再一道。
一片白茫茫真干净。
*
通过灵犀传来胡福平这生命最后的七年时光时,何悲有时会睁开眼,恍惚几秒,再继续闭目凝思数秒才会继续。何乐这几个月来早已习惯了弟弟这种传送记忆的方式,因为从那个夏夜之后,他几乎每次都会把通过溯死之门所看到的那七年,分享给姐姐这个唯一可以交流这些事的人。
就算消耗灵力又怎么样……何悲常常会这样想,虽然师傅说积累了灵力,道行自会提高;但道行的山再高,这路上的过程如果一直这样痛苦,抵达了高峰又怎样呢?
要知道,何悲已经有许多许多年都没有办法向任何人倾诉这些经历了,就这样一个人独自背负着几千人的、那些关于生命最后几年的记忆……
一度,他以为自己会背负这样孤独的宿命直到终老。他甚至半开玩笑地问师傅,是不是自己临终前,把手一直放在自己额头上,就还能再回忆一遍死前七年的时光?
虽说那次师傅却破天荒地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捻须良久,反问他一个问题:是否听说过人死前会有走马灯一样的回忆画面呢?
何悲当时竟一时语塞。
这一次,在弥漫着伯爵茶香气混合着些微甜意的冬夜,何乐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她一语不发地接收了弟弟传来的全部灵犀。
“难道说,丰……死者跟胡福平认识的女孩子,有感情纠葛然后就……?”何乐给出一个很合理的推断。死者确定就是丰强,但那个去酒吧的男人的相貌没能看到,虽然从背影看和丰强的特征是一致的,但这也不能成为证据。
“我也这样觉得。”何悲点头,“他这么多年,都是在本地的工地做事。按说他知道做了这样的事,藏不了多久的,但还是这样……不顾一切。”
“而且,不等干燥了再抹灰,这墙肯定没多久就会裂……”何乐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
“……难怪那么快气味就渗出来了。我比较在意的是,那个女孩子,会不会也已经出了什么事……?然后或许那个戴帽子的是她的妈妈?” 何乐把好几个她想到的可能性都说出来了。
“姐姐,你说这世间真的有鬼吗?”何悲突然话锋一转。
“……我想,或许是幻象。”何乐摇摇头,“不过我一直觉得,我们两人所看到的那些,从来都不只是从眼睛里看到的画面。”
“也对。”何悲想起胡福平与那个年轻女孩并肩吃小甜筒的画面,色彩是那么的不一样,就像是加了一层春意盎然的滤镜。和平时灰蒙蒙的工地,灰蒙蒙的路面,灰蒙蒙的8人间,完全不一样。“那些记忆,不止是眼睛看到的,是用心感受到的一切。”
“你放心悲贝,我不会让非非知道的。”何乐说,“我们两个自己想点别的办法,从胡福平这边继续找线索。非非他们那边人手多又专业,迟早也会找到些什么。”
到时刑侦那边肯定会推开真相的大门,我们只要从另一侧想办法帮他们把门把手拉一把就好。何乐心想。
何悲点点头,“那姐姐你快睡吧。我明天休息日,但你还得去医院呢。”他说罢,就拿着两个马克杯走出了卧室。
何乐看着弟弟瘦削的背影,心里还是有些暗暗的担忧。这孩子……为什么这么执着呢?虽说按弟弟的说法,师傅讲了,开启那些门,是他们唯一可以积累灵力的办法,而积累了灵力则可以提高道行,道魂的高度就能在世界中可以不断上升,直至所谓的巅峰。
“一览众山小,一望众生渺。”何悲曾复述师傅的话。
可毕竟每个人能力又不一样:死前的记忆,很多都未必是什么愉快的事,这和她所拥有的“望生之门”的能力不能相提并论。尽管显然不是所有的生命在诞生时都被祝福,有些生,确实还不如死,但总的来说,孩子的未来,比逝者的过去,在色彩上要明亮得多呢。
有些事,能做到自然是好,但做不到,又何必执着呢。何乐想着……
窗外吹奏着像《悲怆》又像《命运》的风,带来了一阵夜雨敲窗。何乐迷迷糊糊地终于睡着了。
*
起床后,何乐给自己做了一杯热美式,喝完后,又做了一杯放在随行杯里,匆匆出门上班。今天除了上午要跑病房和手术室,中午还要抽出空去找心外的几个老同事们打听丰医生的事,就这样一直忙到下午。
功夫不负有心人,何乐顺利地验证了前一晚的推测。她从辛主任那边得知,丰医生已经1个多月不来上班了。因为上个月中他正式申请到了停薪留职,去海外进行为期3个月的学术交流。
但辛主任说这并不是京大附属第七医院给他安排的,而是丰医生的个人安排。据说其实丰医生大约在一年前就提出了停薪留职去A国的申请,但院里迟迟压着没有走审批流程。而据小蝶她们几个的小道消息,似乎是前任院长姚院长给的压力。
何乐迅速查到了那个知名大学的电话,并直接拨了过去。她用流利的外语自称是丰强之前工作的医院里的同事(这倒也是实话),需要联系他来沟通一些关于他接下来归国后的工作安排。虽然电话被转接了几次,但终于还是联系上了学院。
对面一开始有些奇怪,说虽然一年前他们由于在某次国际学术论坛上,对代表整个西京医疗体系发言的丰强印象非常好,确实邀请过丰强过去他们大学做学术交流访问。后来还帮他申请了学术交流的签证,丰强最终却未曾赴约。
何乐只好尴尬地改口说,可能她联系错了学院吧,因为丰医生能力优秀,听说他联系了不止一家大学的学术交流——显然这不是事实。虽然她编谎话的水平很糟糕,好在电话对面没有起疑,反而顺着何乐的话继续说了一些当时的情况。
原来,在超过预定的见面时间三天之后,丰强也没出现,学院方面多次联系了他留的手机号码,却无人接听。但丰强前几个月也曾向学院方面陈述过他的难处,就是目前就职的医院始终不同意他停薪留职的事。
因为有之前的数次迂回沟通,学院对他这次的爽约并没有太在意,毕竟这已经是第二次给他办签证了。
“John是一个非常难得的人才,我们也明白你们的医院很可能不愿意让他离开。毕竟John来我们这边的学术交流只是一个为期三个月的特殊安排,后续我们还需要根据具体情况,才能决定是否能够给他提供一个新的工作机会。
或许是别的大学能够给他提供更具有吸引力的机会吧,但无论如何他本来就有自己选择的自由。很抱歉没能帮到你。”
3点一刻,何乐挂了越洋电话,第一时间就想给燕知非打电话。结果燕知非的电话倒是先打过来了。
“乐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咱们推测的死亡时间完全正确!”燕知非的语气透着一百二十分的开心。“另外我们拿到了监控,装修队一个叫胡福平的工人有重大嫌疑。安姐和子飞已经去查了。”
何乐听了顿时松了口气。太好了,刑侦那边直接找到了胡福平的线索。那么就只剩确认死者身份这边了。
于是她直接把关于死者可能是京大附属第七医院心外科丰强医生这个事情告诉了燕知非,理由是她看着证物中那枚戒指眼熟。但想要确凿的证据,还是得靠侦查员们去找。
认识这么多年,燕知非对何乐的记性一直很佩服,他相信何乐不会轻易认错。挂了电话后,在刘队的安排下,老于这边按照燕知非提供的线索去确认死者身份,并对丰强的个人关系开始进行调查。
丰强住的小区叫做福海别苑,距离案发地点不算远。距离胡福平所住的城中村,也不算远。三者之间都是步行可达的范围。死者身份的范围进一步缩小了。
老于说今天右腿旧伤犯了不太能开车,于是燕知非现在充当老于的临时司机,两人吃完泡面就火速赶往丰强所住的小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