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感觉刘倜傥拍拍他的肩膀，让他看舞台。

他顺着刘倜傥指着的方向看去，一个穿了一袭长裙的女人正从舞台后面的背板侧面走出来。

只见她走到了麦克风架子前，突然全场的灯光都黑了。

啪地一束白光，在舞台中央投下一个恰好包住她身体的圆。

柔和的白光笼罩着那个身材高挑的女人，仿佛每一寸皮肤都在反光。夜店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舞台中心这个女人身上。

一小段像钢琴的音符跳动之后，她缓缓张口，歌声如水。

“Whenever sang my songs,

on the stage……

……

……of this tiny little bar.”

那柔情似水的声音，就像魔法药水一样，从丰强的耳朵里灌了进去，从天灵盖直到涌泉穴，周身都被定住了。

女人的黑色长裙一直遮到了脚踝，但肩颈都露着，浑圆的肩头泛着朦胧的光。投射光从上往下照着，只有锁骨正下方，白皙的山谷间有一个深深的阴影。

丰强的眼睛也被魔法药水所浸润，他的目光也无法再从那片锐角三角形的阴影上移开半寸。

不知过了多久，丰强被一阵口哨声和掌声炸醒过来。他发现台上的女人早已不见了，只有乐队的鼓手还在疯狂地摇头晃脑。

他咽了咽口水，调用颤抖模糊的目光在眼前的矮桌上寻觅下一瓶酒。他需要一点什么冰凉的东西，来缓解一下全身那种不安的燥热和灵魂的躁动。

这时突然一枝白皙的手臂从眼前横过，然后递来了一瓶调制鸡尾酒。

他侧头看，竟是刚刚的那个女人。

四目相对。

他不知道当时自己僵在那究竟多久。

白雪莲后来说她感觉有足足六十秒。

因为她手里沿着鸡尾酒瓶壁滴下的水，让她大腿之间的裙子湿了好大一片。

白雪莲是伊甸园这家酒吧的驻唱，她在这里混了差不多半年了，已经有几位像是刘倜傥这样的老主顾，每周都有两三天来给她捧场。今天她看到刘倜傥带来了一位新的客人，想着那必须也要好好招待一下。

虽然最开始跟夜店的老板谎报了年龄是自己二十，但她实际也年满十八了，既知道酒的滋味，也知道愁的滋味。

半年多前她刚读完职高，就决定要去大城市闯荡一番。大她十几岁的哥哥拦不住，最终答应跟她一起去。

兄妹二人就简单收拾了行李，告别了奶奶，辗转了几趟大巴来到西京。

村里那些人都说，当西漂不是那么容易的。哥哥心里胆怯，白雪莲却觉得有哥哥在身边就天不怕地不怕。她觉得自己学的医学美容专业最近越来越吃香，在大城市肯定可以发挥专长赚到大钱。

事与愿违。

没有一个整形医院愿意收一个毫无经验、县城职高毕业的小姑娘。反而是都劝她先贷款做一个套餐，理由是“这样才对医美有更深刻的理解”。

白雪莲这时倒是扛住了诱惑，因为哥哥这么多年来一直跟她讲，不能随便借钱，借了钱就要还，只要兄妹俩还有一口饭吃，俺们就不借。

最开始白雪莲拉不下脸来跟胡福平一起捡垃圾为生，但为了活下去，她妥协了。

就那么巧，有一天她在一个垃圾桶边翻找饮料瓶的时候，一间夜店的调酒师听见她哼歌的声音，叫住了她。再后来，她成了那间夜店的服务员，偶尔也会让她在驻唱歌手有事的时候，临时去顶替一下。

没多久，她的歌喉就得到了客人们的认可，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新的驻唱。

这半年来胡福平则开始从搬砖做起，后面学会了泥瓦工手艺。兄妹两人终于不再只能露宿桥洞或者公园，能租得起房了。胡福平不放心妹妹跟自己挤那种人多手杂的8人间，给她在附近租了两人间，只选租客都是小姑娘的。

他每天只啃馒头就咸菜，但为了这个虽然贵却相对安全的房子，他愿意。

白雪莲是个聪明的姑娘，她明白除了唱歌，还得想办法留住那些多金的客人。不过她也一直想办法把握分寸，不想越过界限，因为哥哥一直跟她讲，咱们卖艺不卖身。

然而胡福平并不愿意让妹妹一直在这种危险的地方，赚所谓的“卖艺”钱。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呢。可是，一时间似乎没有别的更能赚钱的工作了……在西京，别说妹妹那个两人间，即使是8人间的床位费也不便宜。

他搬砖，上六楼那种，一整天下来也只有三百块——而且往往这种活儿干不了两天，就得歇好几天才能搬得了下一次。歇着的时候他就去拾荒，不放过任何机会。

可是满打满算下来一个月，还不如妹妹唱一个晚上。

白雪莲每次跟他讲今天收到多少小费，他心里都很不舒服。

相依为命的兄妹俩慢慢开始有了间隙。

哥，你养了我这么多年，现在我大了，我也可以养你。

偏偏白雪莲这样一句听起来无限体贴的话，深深刺伤了胡福平的心。

他想，俺真是没用，为什么俺不能让雪莲不去做那种工作……后来他学会了泥瓦工手艺，也有了几个比较固定来往的同乡，但他从不敢跟朋友们说起妹妹的工作。

他开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