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红的火腿,嫩绿的蚕豆,鹅黄的春笋,嫩粉的猪肉。
四色格子拼成一幅最美的春之画。
——肉!!
何乐感觉自己做了长达六年的美梦终于成真了。
虽说下一秒,她心底升起一个怨念:原来悲贝这些年自己一个人悄悄吃得这么好……他从哪儿搞到这么多肉的啊……
王正裘作为一名捕快,其实没多少饷银,他又不能接受像同僚那样,靠拿着腰牌压榨民脂民膏为生。因此家里日常吃的肉食极少。有时女儿吵着要吃肉了,家里的鸡要留着下蛋,也不可能舍得杀。于是便是靠他那点武艺,趁没有公差时去城郊打猎。
运气好时,能带回来些野雉野兔,半数时间是空手而归。
所以这一世的何乐,虽然逐渐适应了这个年代的饮食习惯,但这六年来对肉的渴望从没断过。
“肉肉……”每当何乐在梦中呓语,一旁的张妈都只能无奈地苦笑。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苦于家中无肉,张妈平日只能多买些豆制品。
其实何悲以前也来吃过两次饭,但他在王家下厨,还是头一回。
王正裘原本有些惊异,他觉得这些事不应是男子做的,将食材交给张妈料理便是。
但何悲不以为意,说自己幼时也跟母亲一同下厨。张妈原本也是执意不肯让何悲进厨房,但听得何悲这样讲,也就没争下去。张妈膝下无子,只得三个女儿,一双眼睛看着何悲在厨房忙碌的瘦削身影实在爱怜。
何悲在这一世的养父母,有一个亲生的女儿,不过在领养“何大悲”也就是现在的“何悲鸿”时,就已出嫁。养父母年纪不小了,年复一年手脚不再便利,因此何悲这一世在十岁不到时就开始操持家务,加上他实际的心理年龄,远比上一世来得成熟。
虽说关于投胎先后次序这件事,何乐与何悲两人讨论了两年,也没搞清楚具体。但现实就是:何乐才6岁,心理年龄33岁;但何悲如今已经17岁,心理年龄44岁。
厨房里。
张妈在一旁将灶火烧旺了,何悲便将加了姜片、香葱结和黄酒的锅子端上去煮沸。接着何悲将剁成小块的猪肉五花条和腌火腿块丢进去汆了一遍,将那一锅水倒了。之后重新将再次洗净的猪肉五花条和腌火腿块,与春笋块一起平铺于砂锅中。只见他又起了一锅水,待到沸煮,又加入砂锅中,没过食材。
随后柴烧尽了,也不添柴,于是便自然转了文火。
眼见着锅子中香气溢出,水雾与何悲额上汗珠交融。忙着切豆腐皮的张妈连忙叫何悲去歇着,但何悲还是坚持给作为小菜的蚕豆添了些配料才离去。
何乐在厅堂中闻着肉香,早已垂涎三尺。
何悲走出来看到舔嘴巴的何乐,不由得笑了。他想起了和姐姐两人以前上小学的时光,此时的姐姐,好吧,只有6岁的姐姐,看起来不管是样貌还是神态,都与那时无异。
王燧仑也在厅堂,他手里拿着一卷书,等开饭这一会儿也见缝插针地在看书。
何悲便走过去与他讨论起书中文章来。
又等了大半个时辰,待到何乐实际吃到腌笃鲜的那一瞬间,她的灵魂飘得让她以为自己又要穿越了……
时隔六年多,终于又吃到了悲贝做的饭,夫复何求。何乐闭上眼用心体会肉鲜和笋鲜在舌尖上交织。
吸满了鲜汤汁的豆腐结,也比平时素炒的来得好吃多了。
活着,真好。何乐想。
……说起来,在上一世,最后也没能吃到悲贝做的那顿咖喱饭呢。何乐突然记起来那个时常来家里蹭饭的人——是了,非非……他叫什么来着?
啊,燕知非……对,是这个名字。
何乐在来到这一世之后,有许多上一世的记忆,似乎要随着时间流逝,才能逐渐恢复。
燕知非后来吃了那些悲贝做好的咖喱饭吗?何乐忍不住想。
啊、我和悲贝最后吃的,是牡蛎子弹头……非非也吃了吗?他发现我们都不见了吗?还是说我们根本就从他的记忆中完全被抹杀了呢?但……如果记忆是双向的,我现在还能想起他来……何乐一边大快朵颐,一边任由思绪发散。
“……嗯?”哥哥王燧仑伸过来帮她擦嘴的布巾,打断了何乐的思绪。
王燧仑看着满嘴油花的小妹妹,笑了。老父亲王正裘也笑了。
这孩子……在厨房里的张妈伸头出来,爱怜地偷瞄着久未尝肉味的小姑娘,想起自己的女儿们幼时的样子。
何悲坐在何乐对面最远的位置,只静静地看着王家这温馨的一幕。
饭毕,何悲便起身告辞。
王正裘、王燧仑与张妈都向他再次道谢,今夜这一顿饭,比过年还要来得满足。
趁王正裘转身去茅房的当口,何乐悄悄地溜了出来追上刚走出院子的何悲。
她突然问弟弟,“悲贝,你还记得燕知非吗?”
何悲眼露惊讶,“当然记得,姐姐你怎么突然提起非哥?”
“没,就突然想起来了。”何乐若有所思,“你也知道,我这一世不像你,什么都还记得。有很多事,我感觉是只能慢慢地想起来。”她在这一世从婴孩的身体开始成长,这些年都似乎有些暂时的失忆。
“不知道非哥是否还记得我们……”何悲的眼神也有些迷离,他到这一世这十七年来,虽然未曾丢失任何记忆,但再也没有交集的人,无论当年有多熟悉,如今只偶尔出现在回忆中。
“晓荷——”张妈的脚步声近了。
“……来啦!”张妈的呼唤声让何乐只能快步回到院里。
何乐站在院门前,对何悲点了点头,微笑道别。
眼看着一身青衣的弟弟逐渐隐身于夜色中,她心中百感交集。
她和弟弟之间确实有着极深的牵绊,但诸如情同手足之类的歌颂之词,也未必适用于天下所有的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