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姜国开始盛传着宫中的一件秘闻——那便是即将嫁入东宫的太子妃安国公陈氏女似乎是对官家的指婚多有不满,已经在府中闹了好几次自尽了。前几次都只是绝食什么的,而这一次她则是趁着婢女们都在打盹儿的时候偷摸翻出了屋子,溜到了自家府中的鱼塘边抱了块岸边的石头就一头扎了进去;等巡夜的家丁发现的时候,她已然浮在水面上昏死过去大半日了。
“竟有这种事情?她是疯了么?”彼时刚刚入夜,柳后才用过了晚膳,正坐在桌子前看着一卷则天女帝的话本子,在听到小黄门给她说了方才安国公陈氏女投湖的消息之后,将手中的书卷惊得掉在了地上。
“可不是么,安国公那边遣人来知会一声,请娘娘想个法子,看看太子大婚一事能否有些转机。毕竟如今安国公的亲眷就只有这个小娘子了。”那黄门一边小声说着,一边毕恭毕敬地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书又给柳后递过去。
“吾能有什么法子?那陈桃夭是燕王独女,燕王夫妇又去得早;她身上还有一半儿大宛国的血脉,是两国交好联姻的重要人物,要不是她上边儿还有安国公这么个祖父,只怕要抚养此女的人便会是吾这个皇后了。”
柳后叹了口气,思索片刻后道:“你去传吾的话,叫太子明天一早就去国公府瞧瞧,之后让他来我这里回话,看是个什么情形。”那黄门施了一礼,正准备往殿外走去,忽而想起什么,又掉头回来躬身问道:“那福宁殿那边……”
“先不要声张,等明日太子回话了之后再做定夺罢。”
柳后目送着小黄门一路远去,随即便吩咐宫女打水来为自己卸了钗环容妆,自己则是闭眼坐在妆台前养神,片刻,自殿外走进一个婢女,其穿着打扮一看便知是坤宁殿的掌事——芒种。
芒种进来施了一礼,继而接过旁边正在给柳后梳头宫女手中的梳子,压低了声音唤了一声柳氏。柳后忽而睁开了眼,从镜中看着她,道:“什么事?”
“娘娘,毓庆宫那边来报,韩王今日在宫中吃醉了酒,现下正拉着几个内臣在那边哭贵妃呢。”
柳后听到这里,眉头一皱,厉声道:“人都走了快一年了,他怎么还在哭这事儿!难道毓庆宫的人没好好教他规矩么?”芒种沾了沾妆台上的桂花油,应声说:“婢子也深觉不妥,方才也叮嘱过那边的人了,叫那边把嘴巴闭严实了,省的有些胡言乱语的到福宁殿去污了官家的耳朵。”
“话倒也不是这么说的,太子大婚在即,吾只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生出些什么事儿来糟心罢了。有了那个陈桃夭在那边寻死觅活的还不够么?”柳氏说罢,随即起身换了套寝衣进了卧房躺下,芒种捧着灯过来替她整理床铺,问道:“安宁县主?照理说她也不是会寻短见的人呐。”
柳后叹了口气:“今儿才有人进来报,说她绝食不成,自己投了安国公府的湖。实在是叫吾心烦,又叫琛儿明儿去瞧瞧。左右这婚事是敲定了的,谅安国公也不敢抗旨。”说罢,苦笑两声,继续道:“原本这丫头也是冤孽。”
原来早在数年前,官家登基初的时候大宛国与姜国屡屡发生战乱,后来大宛国战败与姜国谈和,为展现大宛国谈和的诚意,便将这大皇子送至东京城中为质子。
国朝民风质朴自然,官家故而也十分优待这位皇子,入京的那一天官家便封他为异姓郡王,称之为燕王,在宫中的西北角辟出一块地来做燕王府,同时还将开国元老安国公的嫡女赐给他做燕王妃。
燕王夫妇十分恩爱,燕王妃在成婚后不久便有了身孕,诞下了一名女婴,官家亦然十分喜爱这女婴,这毕竟是两国交好的大喜之兆,于是在赵桃夭出生当日便封她为安宁县主,和宫中的皇子帝姬们享受着同样的待遇。
只是好景不长,燕王在十七年前携带妻妾南游观赏姜国江山景色,在路中不幸沾染时疫;阖府除了陈桃夭因为年纪尚小留在了京城中由祖父安国公照看,其他所有人都死于那场疾病,所以说起来,这陈氏女也是个身世坎坷的姑娘。
次日清晨,安国公府内人来人往,众人都是忙的焦头烂额,老国公则是靠在桌前扶额心累,看着眼前进进出出的太医们,心里是又烦又忧。
烦的是自家的孙女凭空得了一门天下间最好的婚事却不愿意嫁,甚至愿意投湖以死相逼;忧的是从昨夜起太医院轮值的太医就来了三四个,今晨又来了五六个,眼下将近十个太医全扎在了自家孙女的院子里头出不来,都道是回天乏术,可偏偏孙女还吊着一口气,也不见醒过来。
这眼下究竟能不能保住这条性命且还不知道呢,眼见着今天怎么着也得差人去给皇后回话了。
眼下正是心如乱麻,老国公爷是憋了一肚子的委屈正想找个人来替自己拿个主意,就听见外面门房上来报,说是太子的车驾到国公府门口了,这一声听得国公爷是眼泪都快出来了,忙撑着一把老骨头颤颤巍巍地来到院子里等候太子。
只见国公府那扇沉重的正门被几个小厮慢慢拉开,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迎着朝阳灿烂地光辉站在门口,面色如玉,眉目如画。安国公眯了眯眼睛,彻夜未眠再加上晨光刺眼,他有些看不清那少年的模样。
“老臣见过太子殿下,殿下金安。”
安国公被身边的师爷扶着摇摇晃晃地跪了下去,自门外响起一阵极快地脚步声,并着少年腰间的美玉环佩丁零当啷的响声一并传来。一个温暖地声音从国公爷的头顶响起:“国公爷快快请起。”
说着,那少年便弯下身子来亲自扶起了安国公,老人得了这般的恩遇便才稍稍地将头抬了一抬。自他二十多年前从朝堂中隐退出来之后,这是第一次见这个姜宫中地位尊荣仅次于当今圣上的少年郎。
眼前的这个儿郎举手投足之间尽显贵气,身穿一件正红色卍字团花暗纹的大袖圆领,雪白的交领内衬上有着深紫色流云纹的滚边,衬得他面色华贵,五官极其俊朗,唇边带着一抹清雅的笑容,如此清俊的一张面容上,独独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子属于文人墨客地清傲。
这便是如今颇得圣宠的二皇子,也是如今荣极一时的太子殿下——赵琛。
“国公爷乃三朝元老,国朝一贯讲究‘仁孝’,小王不过二十出头的毛小子,若是叫旁人知道了岂不是要笑话我没规矩。更何况本宫素来仰慕国公爷,国公爷下次要还是这般多礼,那看来只有叫我也跪下给国公爷磕头的份儿了。”
安国公听罢不免在心中暗暗地赞了这少年一句,果真是人中龙凤,到底是官家和圣人教养出来的,又是备受尊敬地王老先生亲自带出来的学生,一番话说的十分讨人喜欢。
二人不过客套了几句,说话间便已经步行至正厅里吃茶说话,旁边安宁县主的院子距离此处不过一百多步,时不时地便能够听见院子里那七八个太医聚在一块儿的吵嚷声。
“圣人近日来有些咳嗽不便出宫,但听闻县主失足落水,圣人挂心得紧,昨夜便睡得不大安稳。这不,早早地就派人来传话叫小王过来瞧瞧,眼下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安国公听罢,心中稍稍微微地安稳了一些。原先他还生怕底下的人传闲话,若真是将自己孙女寻死的真相传扬了出去,只怕要招来不少的祸事。如今既有皇室的人开口说话将这件事情定义为了失足落水,那若是真有个什么不测,这满国公府两百来条人命可算是保住了。
如若不然,便是一个伺候不当、抗旨不遵什么的死罪,就连安国公自己都有些自身难保。
想到这里,老爷子不禁暗自骂一句自家这个不省心的孙女:这小蹄子,成天净知道惹事儿!
“太子有所不知,昨夜家丁发现的时候就有些晚,把她救上来了之后老臣便连夜请了三位太医过来,三位太医诊的是受惊溺水,脉象有些不稳,说是到天明时分大约便能醒来。可黎明时不见她醒,反而是气息也弱了,人也烧的厉害起来。”
赵琛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身对着身边近身伺候的一个黄院子吩咐,说是去将在那边院子里的太医请一个能说话的过来。那小黄门应了一声之后腿脚麻利地去了,不过片刻便领进来一个太医。
“这位太医看起来眼生,本宫仿佛从未见过?”
太子调整了自己的坐姿,眼神不复刚刚那般和气。那太医是刚刚入选进太医院的,是个新手。只是听见这边太子爷叫过来问话,那几个年长的又不敢过来,便只能推他过来当这个冤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