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二夫人脸上的笑仍然没变,但顾盼已经敏锐地感觉到她的不虞。
崔老夫人的寿宴,只派个自己二儿媳手下的嬷嬷来迎接她,算怎么回事儿啊?
待进得厅中,崔老夫人盘腿座在堂上,活像个老祖宗、老菩萨似的接受着儿孙们的祝贺。
见谢二夫人到,崔老夫人朝她招了招手:“是璟柔吗?快过来,过来让我看看。”
谢二夫人本名周璟柔,周氏旁支中的嫡出姑娘,早年她的母亲与崔老夫人乃是闺中密友。
只可惜岁月不饶人。
两人在堂上追忆往昔,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堂中还站着个顾盼。
但也似乎没有人可以不注意到她。
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①
但崔老夫人就是仿佛才看见顾盼般,问谢二夫人:“这就是你在江南那边儿被撞名认的干女儿?”
被撞名。
顾盼一窒,到底是百年世族的老祖宗,一下子便找到关窍。她不敢放松,姿态愈发柔顺,“顾盼给崔老夫人请安。”又朝四周行了个礼,“给各位夫人请安。”声音仿佛山间清泉,沁人心脾,使人闻之便喜。
崔老夫人朝她招招手,慈祥得仿佛顾盼真是她的孙女,道:“好孩子,上前来我看看。”
顾盼与谢二夫人对视一眼,得她点头方上前去。
她缓缓走上前,层层叠叠的裙摆好像开出的一朵花,在诉说主人容貌之昳丽。堂前落针可闻,似乎是被这美丽惊的说不出话来。
崔老夫人年纪大了,先前远远瞧着不真切,待顾盼走近了些,心里就只剩一个念头:得把家里的儿郎都给看住了。
这样一张脸,谁见了,不心生爱意呢?
崔老夫人示意身旁的老嬷嬷将给顾盼的见面礼奉上,是江南时下最流行的金镶白玉鲤鱼跃龙门吊坠,顾盼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上好的和田玉。
不过这一般都是送给科举场上的士子,少有人送给女儿家。
顾盼心里虽有疑惑,暂且按下未表。
崔老夫人握住顾盼的手,苍老干枯的手硌得顾盼手上的软肉生疼,她脸上仍是笑眯眯地的,“这样俊俏的孩子我还是头回见。可婚配了?”。
哦,原来是为了警告她,离她那些出身高贵的孙子远一些,不要妄想“鲤鱼跃龙门”。
顾盼的脸一瞬间红得像熟透的桃子似的,假做娇羞地趁机将手从谢老夫人苍老的手中挣脱出来,往谢二夫人身边倚靠,
“干娘!”
尾音辗转反侧,听得在场人的心里千回百转。
但其实谁也不知,顾盼心里其实平静得一丝波澜也没有。
毕竟这话问的就很不在礼。有谁家的老祖宗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问一个小姑娘是否婚配的?
就算为了表示亲近而询问,也该是问小姑娘的长辈,而非如此。
但谢老夫人是不知道礼数吗?
非也。
无非是不在乎她这样一个商户之女罢了。
士农工商,商为末等。
顶级世家的老祖宗,从来都不需要在乎一个商户女的脸面。
谢二夫人感受到顾盼的窘迫,睨老夫人一眼,她虽已过而立,岁月却仿佛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眼边连一条细纹也看不见:“这次愉周进京,我是打算给她好好找一门亲事的。”
“璟柔你啊,还是心肠好。”崔老夫人脸上是一贯慈祥的笑容,“就是可别把我这老婆子的寿宴变成喜宴了!”
迟钝如谢二夫人,都听出来崔老夫人是在敲打她和顾盼,让她别打她崔家几个孙子的主意。
周璟柔撇了撇嘴。
她这一声顺遂,从一个世家大族嫁到另一个世家大族,从没吃过苦头,也从不会掩饰心中所想。
堂中正是尴尬之际,外面迎客的小子洪亮的声音传来:“三少爷、五少爷来给老妇人拜寿咯!”
崔老夫人看着顾盼:“老婆子口有些渴了,可否麻烦顾姑娘去帮我倒一杯?”
堂下那么多小厮女婢不唤,点名让顾盼去,摆明就是不让顾盼与崔家儿郎碰面。
顾盼心下冷笑,崔家儿郎?
且看是谁打谁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