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日。

天刚蒙蒙亮，顾盼便起身洗漱更衣。

翠蕊和银袖估摸着顾盼此时不愿招摇，便选了几件颜色极淡的衣裙供顾盼挑选。

顾盼打眼一看，便选了那件淡粉色的。

很淡的粉色，既不招摇，也不寡淡。

况且，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儿家都爱娇俏，尤喜粉色衣衫，她若是穿了粉色，想必也不会太引人注目。

翠蕊一边伺候顾盼换衣，一边略带担忧地道：“姑娘自落水后便一直向女学告假，恐怕崔尚宫与其他女官早有微词。如今又与怀晏世子的流言喧嚣尘上，别的人不说，泰安公主恐怕就不会放过您，您何不继续在家休养？”

顾盼一边扶平衣裳上的褶皱，一边笑道：“傻丫头，你以为我能躲得过去？”

“姑娘的意思是……”

“有人要我站在台前当靶子，我若是不自己出去，恐怕就要被人抬出去了。”

银袖此刻进来，听到顾盼的话，有些负气道：“大不了咱们回江南、回邰州去！反正现在那魏涑也不在邰州了，咱们何苦来哉啊姑娘！”说完还跺了跺脚。

魏涑……

顾盼脑子里突然又出现那个在黑夜中的背影。

还有他永远不会报复她的承诺。

那样的黑夜，是永远看不清前路的。顾盼甩了甩头，轻声道：“哪有人会走回头路的？”

也不知道是说给银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姑娘……”二人恳切道。

“好了，多说无益，走吧。”

言毕，顾盼已穿戴整齐，抬脚出门，在夏日清晨初出的阳光里，头也没有回一下。

**

女学，问贤馆。

夏日天热，众学女们一到学堂就往问贤馆里钻，馆外的柳树已经枝繁叶茂，柳树叶子变得绿油油的，郁郁葱葱的柳树遮住了盛夏的阳光，给问贤馆遮出一片清凉的天地。

泰安公主在侍女的搀扶下走到问贤馆，她本就畏热。金明池上落水后又有些畏寒，真是冷不得、热不得。

好不容易走到问贤馆，泰安公主已经开始冒虚汗。

今日她穿了一件粉色襦裙，日头太毒，现下已经被汗给浸湿。

这是她自落水之后第一次回女学，女学中没有她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

众人向她行礼之后都远远地避着她，仿佛泰安公主是一个闯入者一般。

泰安公主身体本就不舒服，见了众人这样更是恼怒，偏偏这些世家女礼仪规范，她一点错处也挑不出。

泰安余光撇道顾盼的桌案，顾盼在女学的位置一直在角落里，这几日又一直没来，只剩下一些笔墨纸砚，桌上面已经有些积灰。

她泄愤似的将桌子踢了一脚，不料那桌子似乎本来就不稳似的，泰安一踢，桌脚便断裂开来，桌面一斜，上面的文房四宝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这里的动静太大，问贤堂里的人都被声音吸引，往泰安公主这个方向瞧，泰安心里觉得丢人，但仍然像是骄傲的斗鸡一样高昂着头，仿佛自己就是故意将顾盼的桌子踢倒似的。

可她心里也十分疑惑：自己自落水之后便十分虚弱，哪来的那么大力气，竟将桌案都踢断了？

于是当顾盼到问贤堂，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形：问贤馆清凉幽深，只有她的桌案四分五裂，墨汁洒了一地，将雪白的蒲团染上点点黑斑。

周遭都是窃窃私语的声音。

顾盼环视了一周，众位学女倒不愧都是世家贵女，便是窃窃私语的样子看起来也是不假辞色、一脸正气。

倒是泰安公主脸色难看，似乎有些害怕顾盼。

顾盼沉吟片刻，脸色丝毫没有自己书案被毁了的难堪，径自走向泰安公主，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向她行礼：“给泰安公主请安。”

可泰安的脸色竟随着顾盼的靠近变得越来越难看，此时的顾盼和她一样穿粉色衣衫，与那天在金明池里一模一样。

她穿着和她一样的衣服，像她心中无处释放的女妖，从水下跃起死死将她拖入水中！

泰安明显感觉自己额头上有汗水滴落，她往身边的嬷嬷身后躲了一躲，急促道：“免、免礼。”

顾盼挑了挑眉，泰安公主这样倒是新奇。

顾盼还想试探一下泰安，谁知泰安竟道：“你自去坐下，将你的桌子扶起来，莫要来找本宫！”

似乎是话里有话。

顾盼将倒塌的书案扶起，四周看了看，果然在桌子的桌脚处发现一道整齐的凿痕。

如果只是泰安公主一时气愤，踢是踢不出来这样的痕迹的。

顾盼不露声色地将凿痕掩下，却不收拾坐榻上的墨汁。

周怀晏进来就看到这样一幅场景，她面前的桌案东倒西歪，她周围一片狼藉，而她完全不为所动，就像是开在荆棘里的一朵顽强的花。

他愣了愣神，随后冷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顾盼向他行了个礼，看起来不卑不亢，仔细一听声音却有些发颤，“回世子，有人将学女的书案一脚从中间凿破，因此它便塌了。”

周怀晏自知顾盼绝不是这样脆弱的女子，只怕是人伤她一分，她要还三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