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见瑄被她掐得呼吸困难,眸子却氲育着黑色的风暴。
再次坠进黑暗的罅隙,业火灼烧着她的身心。
裴淮的手掌紧紧扣在她的脖子上,眼眶布满了红血丝,让她看起来罕见的阴翳、暴戾,带着想要摧毁一切的狠劲,“萧见瑄,我就算是死,我也要把你这种人,拖进地狱。”
萧见瑄却在听完这句话,突然清醒一般,眸色恢复,手掌覆在裴淮掐着自己脖子上的手,荒诞地逼着她加重力道,“掐死我……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声音已经不成调子,像是疯癫到极致的自白。
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浮萍一般,没有向下生长的根,也没有向上飞扬的翅膀,早晚都会烂在泥潭里。
到那时,所有的念想,全部和她一起坠进深渊,万劫不复之处。
空气陡然更加稀薄,萧见瑄因呼吸不畅额头暴起青筋,却依然死死地握住裴淮的手用力,眼前的黑暗一阵一阵的,她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欢悦地颤栗。
单薄的身影站在刀尖往下坠,萧见瑄灼烧的灵魂罕见地平静下来。
裴淮猛地抽手,她看到了萧见瑄,却不是眼前的萧见瑄。
沉沉月光下,玄衣少年安静地趴在书案下,身后却是烈烈大火,血尸白骨。
裴淮能看到少年嘴角的血,和下垂的手。心口处不可抑制的传来钝痛,铁丝穿透十指,裴淮一瞬间痛得觉得自己心口鲜血淋淋。
她猛地抽出手,按住自己的心口。萧见瑄靠在柱子上,冷白的脖颈上此时一片青紫,却依旧扬着头,下颚紧绷,眼眸带狠地看着裴淮,不愿落下风。
裴淮与云晴相识。
怪不得萧承昭假死得那么成功。
上一世,萧承昭被萧见瑄监禁在府内,府内的一场大火硬生生折断了萧承昭的双腿,却没折断他的命。
萧见瑄有些失望,她看着云晴,好奇道,“我想让你帮我杀一个人,愿意吗?”
云晴没出声,也没拒绝。
萧见瑄笑,“孤的大哥在大火中失去了双腿,太令人伤心了,孤没法帮他治愈双腿,就让他重新做人吧。”
“云晴,去吧,把萧承昭杀了,给他留个全尸。”
云晴眸色闪过一丝讶然,但因为一直低着头,萧见瑄没有注意到,即使注意到,当时的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云晴告诉她,萧承昭死了,那时候,萧见瑄微敛笑容,有些怀念地说,“孤真的很怀念国子监上学的时候。”
云晴试探地问,“陛下,还在担心什么?”
怀念过去,是对现在的不满。
萧见瑄摇了摇头,她靠在玉石塔上,看向栏外,一眼望去,广阔江山尽收眼底,而这片天地是属于她的。
云晴看着她瘦削的身影,平静的目光,以及自内而外的让人忍不住臣服的冷冽与强势。
萧见瑄身上的杀意比久经沙场的云晴还要重上两分。她眼底的冷意,像是融化不开的冰,永驻寒冬。
云晴在心里慢慢得出了一个答案,皑皑白雪会消融,朵朵红梅会落败,但人心底的欲望却永远不会消解。
北魏被击退,其他皇子也被解决,萧见瑄稳坐高台,却沉迷巫蛊。
云晴看着自己亲手捧上去的君主,残暴无道,屠杀官员,罢免谏官,心底的失望也一点一点地累积。
直到三年后,金陵城下了一场大雪,寒冰凛凛,北风怒号,一直持续到三月,百姓颗粒无收,却还要供奉赋税,卖儿卖女都吃不上一顿饱饭。
而邻国北魏蓄势待发,两眼冒光地盯着南昭这块中原肥沃之地。
南昭内忧外患,危在旦夕。
于是云晴做了一个叛君的决定。
她不能坐视南昭百姓被无辜屠戮的下场,亦不能坐视自己被拥君之臣取代的下场。
欲望是人性的沟壑。
云晴早已不是那个抱着父亲的尸体,只会流泪揍人的少女,她已经在无数次擦肩生死界限中,给自己建了一座宫殿——埋藏着曾经的自己。
那些曾经刻在她骨子里的仁与义,忠与贤,在时间与经历中,不断模糊又鲜血淋漓,再次变得苍白,最后变成一把火。
景瑄三十三年,寒冬。南昭第一女将军在告老还乡路上遇盗匪,在一场烈火中丧命,赐谥号,烈忠,封爵一等武将,风光大葬。
——
萧见瑄怀着杀意去触碰裴淮,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另一个维度,力气被抽空,思路被打乱,身体像一个木偶被支配,被控制,半点不由己。
她眸底的杀意依旧不改,甚至更甚,这个人从始至终,联合萧承昭,联合云晴,一直都在欺骗自己。
裴淮怔愣地看着她,像是想起了不好的回忆,神色慌张,紧紧握着心口。
好像,好像心口很疼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