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星坐了一艘小船上岸去向王府的人报平安,免得他们担心,走的时候还不忘拽走了小灵。
美其名曰需要有个人证,否则没人相信他的话。
船只随着水流缓慢飘荡,逐渐远离了喧嚣的中心,四下寂静无比。
好在每艘船上都备着几套干净的男子衣裳,就是为了预防今晚有人不慎落水。
背后仅仅只隔着一层纱帘,里面衣物相互摩挲的声响传来,窸窸窣窣。
胸腔剧烈跳动,在这夜晚显得格外醒目。
裴熠站在船舱外,任由凉风降低身上的温度,竭力平复着呼吸。
他伸手轻轻触碰着嘴角,神色有些恍惚,似乎在回味着什么。
昨日裴熠便到了扬州,听闻今日是七夕灯会,本想给她一个惊喜,再正式跟她道歉。
却没曾想听见那群人的胡言乱语,一时乱了分寸,横冲直撞地径直跟了上来。
“裴子悦,我好了。”
船舱内细弱的声音响起,他缓慢地转过身子,克制着不看她:“我也进去换一下。”
许韵站在船舱外,百无聊赖地甩着袖摆。
男子的衣裳袖口和下摆宽大,全靠着腰间一条腰带系紧。
望着身上的衣衫,她忽然联想到先前看到的画面。
男子一身长袍湿透,身形颀长,肩宽腰窄,就那样毫无防备地背对着她站在身前。
她一时间竟看迷了眼,才觉得羞愧不堪。
没有过多久,她听见里面发出砰砰的声响。
船舱中配备着火炉,裴熠动作麻利地将其点燃,掀开纱帘,示意她进里面烘干湿发。
许韵坐在火炉旁,看着他手中的帕子一时有些呆住,想接过自己动手:“我自己来吧。”
“阿韵。”
裴熠趁机握住她的手,拇指挨在食指的第一道横褶纹处。
他垂眼沉默了小会: “你瘦了。”
许韵抽回手,也不再和他争抢那张帕子。
她觉得今晚的裴熠有些奇怪,并不害怕,只是疑惑于他说的那些话。
火光闪烁,不断越烧越旺,周围的温度渐渐升高。
男子身上清冽的松香混着冰冷的水汽,弥漫在她鼻尖。
他靠得更近了些,俯身将她湿漉漉的发尾握在手心。
说话间,唇瓣不经意间擦过她的耳廓,激起一阵颤栗的酥痒。
气息温热暧昧,好似爱人间的呢喃。
“我来。”
岸上的人瞧见有人落了水,几个急性子的已经乱成了一团。
白星假装不经意放慢了步子,和小灵一起到了岸上。
他望向马车前的丫鬟,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极力安慰着:“放心,我家主子是许小姐的挚友,等会就会将人送回府上。”
王知怡也是跑了一圈才甩掉那个跟屁虫,一回来就听说自己那么大一个表姐和一个男子双双落水。
要不是小灵也在一旁证实他说的话无误,王知怡都想去官府报案了。
她可来不及瞎想什么英雄救美的戏码,只是想着得尽快回府换衣,虽然是七月,落了水也难免会受凉。
白星暗自腹诽,那就更不用担心了。
“王小姐放心,船上有备用的衣衫,主子绝对会照顾好许小姐的。”
不然也不会扔下京城那么大一个烂摊子,眼巴巴地追到扬州来。
不过幸亏来了。
听见满大街的人都在议论给王二少爷找了个漂亮的新媳妇时,主子的脸色都快臭出一股味。
白星丝毫不怀疑,主子那时想把所有人的嘴都缝上,然后再丢到河里喂鱼。
许韵坐在火炉前,并未看到身后人的神色:“你先送我回去吧,舅舅知晓了会担心的。”
裴熠放缓了声线,温柔地擦拭着每一缕发丝,耐心朝她解释:“今晚是七夕灯会,街道拥堵,此时返回王府最少也要半个时辰的时间。你身子骨弱受不得凉,不急于这一时半会。既然已经派白星去送了信,先绞干湿发,等会我们一起回去。”
他停顿了下,又补充了一句:“可好?”
许韵眼中茫然,这一切都被安排好了,她还有何说不好的理由。
“你今晚好像有些不一样。”想了许久,许韵还是侧面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火焰升腾,他的影子投在地上,忙碌着和她的交织在一起。
不知为何,许韵忽然想起了爹娘,觉得现在的他们像极了那些举案齐眉的恩爱夫妻。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几分。
裴熠动作一顿,眸中染上几分雀跃,嘴角微微上扬:“为何这样说?”
许韵抿了下唇:“可能,是你要成亲了的缘故吧。”
男子一旦有了心仪的女子,行为处事总是会更加温柔体贴些。
这还是裴熠头一次在她面前如此多话,想来因为赵嫣他真的改变了许多。
裴熠语气骤然间冷下来:“你说什么?”
许韵正沉浸在自己漫无边际的想象中,一面劝说着自己祝福他们,那可是裴熠两世以来好不容易才有的心上人。
一面邪恶的念头却不断冒出。
赵嫣可是赵允的妹妹,她可是要向赵允报仇的,他选谁也不能选赵嫣。
思绪烦乱之际,就连背后人何时变了语气她都毫未发现,自顾自说道:“你与赵……五公主都相约了,圣上一定是想为你们指婚吧。”
裴熠此时又气又无奈,他原本还以为许韵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意,所以才说出那种话问他,不曾想……
“圣上的确有意指婚,但我拒绝了。”
许韵:……“为何?”
他指尖缠绕着她的发丝,目光一瞬不动地盯着眼前的人:“我服用了毒药,伪造出了不久于人世之象,圣上自然不会将五公主嫁与一个将死之人。”
由他提出拒绝这桩婚事正是合宜,毕竟天子可不想背上嫌弃忠良之后的罪名。
许韵蹭地一下起身,回过头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神色慌张无措:“你疯了?”
怪不得他看起来如此虚弱,刚刚她检查了一遍,却没有看见任何伤口。
许韵顿时眼眶一酸,怒气冲冲地捶打着他的胸膛:“你不想活了是不是?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这样糟践自己的身子?”
裴熠完全没有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手中还捏着那张帕子,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愣在原地。
他迟疑了一瞬,才慢吞吞开口:“阿韵不用担心,我早早服了解药,只是身子会虚弱一年半载,不会有性命之忧。”
手腕被男子握住,许韵只听见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是疯了,不是告诉你了吗?”
“不要再这样,我不想你再死一次。”许韵忍不住哽咽出声,“连受伤也不想。”
裴熠嘴唇轻碰着想要开口,最后只将她圈入臂弯中。
“不会。”
他不会再离开她身边,不论生死。
两人僵持了许久,怀中的人好似被搂地喘不过气来,声音有些嘶哑:“为何要拒婚。”
心脏忐忑不安地狂跳着,许韵不觉间放缓了呼吸,急切却又害怕听到他的回答。
火苗晃动,上下跳跃,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我早已有心悦之人。”
许韵抬头诧异地看着他,眼中满是单纯的疑惑与震惊。
“我怎的不知?”
“是你。”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裴熠缓缓低下头,额间与她相贴,纤长的睫毛在她眼皮上掠过。
他呼吸有些急促,气息炙热非常,望着那双杏眸,一字一句,郑重无比。
“阿韵,我爱慕你。”
没有人知道,他最想撕破的那张温和的脸皮,就是和她以挚友相称的每个日子。
“从我幼时第一次背你回府,看见你被许伯父责骂时,我便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意。”
那时他不仅想为她承受下所有的责罚,更想快一点长大,让她可以随心所欲的做自己。
他可以背负所有不堪的名声,只求她开心。
无论是名门的端庄淑女,还是张扬跋扈的小姐。
是她许韵就行。
许韵忽然退开一步,转过身背对着他,裴熠以为如此突然地表明心意吓到了她。
毕竟,他本打算徐徐图之的。
可是一来扬州便听见那样的闲言碎语,他心中日渐阴暗的欲望暴涨。
他想告诉所有人,许韵是他的心上人,别人抢不走。
裴熠忽然有些害怕,即使没有赵允,她依然有可能喜欢上别人。
这次是二表哥,下次又会是谁呢?
落水后衣衫湿透,勾勒出少女窈窕有致的身形。
自上船后他一直不敢正眼瞧她,生怕压制不住欲望的暴涨。
直到此时,他目光才仔细地落到那张脸上,脂粉浸了水却丝毫没有冲淡。
她本是清冷的五官,现在这个妆容,平添了些热烈张扬。
和她很配。
也正是突然见到这般打扮的她,他才一时失了神,拽着人掉到了河中。
“阿韵,我知道今晚的话很唐突,我会等你考虑清楚。”
裴熠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考虑是一回事,他不会放手又是另一回事。
许韵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回到王府的。
身上依旧是自己的衣衫,小灵在马车上又重新替她梳了下发,跟出去的时候没有两样。
王石凌听说外甥女落水的消息后,只恨不得打死自己一双儿女。
除了长子,这小儿子和女儿真是丝毫不让人省心。
一个把许韵丢在人生地不熟的地界,一个伙同着酒肉朋友疯闹。
男人眉头紧紧撇成了八字,怒不可遏地看着两个不争气的败家子。
要不是许韵的丫鬟传了平安的口信回来,他非得把这两人捆了绑到京城去。
扬州民风开放不假,但是许韵是京城有头有脸的女子,这落了水还被男子救起,也不知有无影响。
这是不是得以身相许才行啊?
王石凌正神思间,王知怡戳了一下他的胳膊,嘴中惊呼着:“爹快看,话本子里的神仙!”
王石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好不容易长长的胡子都歪了一截:“孽女!你还有心思玩闹,老子倒是要被你气成仙了!”
“不是,爹你快看!”
男人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一瞅,门口正是许韵。
见人全须全尾的回来,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不用考虑去京城给妹妹磕头认罪。
下一瞬,他神色微变,眯着眼看向许韵身侧。
不过旁边那个俊俏的后生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