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盖的是一床墨蓝色的衾被,手脚被压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许韵两颊泛着红,灼烧的烈焰从脑中燃起,连眼眶都烫人。
意识有些迟钝,她板正躺了半晌,才缓慢转动了眼珠。
这不是她的闺房。
屏风上绣着一幅西府海棠,她目光停留了片刻,总觉得这枝叶走向像极了她院内窗前的那株。
隔着一扇屏风,外间点着炽亮的烛火。
可能是刚刚清醒,脑子还有些糊涂。
她一细看,这才发现锦面上一道修长的人影。
安静如松地站立在不远处,轮廓浅淡秀美,就像绣上去的美人影一样。
许韵一时间看入了迷,直到轻轻咳嗽了声才回过神来。
那声咳嗽极其小声,几乎是从喉咙中溢出的气音。
屏风上的黑影却忽然动了一下,略微靠近了些,身形在上面瞬间放大了几倍。
“阿韵,你醒了吗?”
许韵猜到这是在越远侯府,裴熠应该是为了掩人耳目,暂时将她安置在了这。
她撑起身子,虚弱地应了声“嗯”,声音模糊不清,夹杂着浓厚的鼻音。
“……我可以进来吗?”
“好。”
得到允许,裴熠几个步子迈出屏风,连忙坐在床头搀扶着她,将软枕垫在她身后。
他取下冰袋,用手背贴了下她的额头,翻转了一面又重新敷了回去。
“你回来后凌晨就发了高热,现在还有些发烫,需要再休息会。”
他转身吩咐伺候的丫鬟,让人去膳房端点吃食和早已备好的汤药。
“你一夜没睡吗?”
许韵看着他眼下的一圈乌青,面容憔悴苍白,竟然跟她这个病人不遑多让。
“昨日太晚,送你回去不方便,我怕许伯父他们担心,所以在外间守了你一晚。”
丫鬟很快端着汤药和膳食进了门。
下人一直垂着头,规矩地将餐盘放在床前的案桌上,随后安静地退下。
“裴子悦。”许韵顶着一双发红的眼,“你在我昏迷前说的话,可是当真的?”
裴熠端着药碗的手一顿,勺子一时没有拿稳,轻轻敲出了一声脆响。
他一只手端着药碗,腾出手用指背轻轻擦过她的右脸颊。
细腻,柔软,像羽毛轻轻拂过心尖。
她心头瞬时间慌了一下,又痒又麻。
“溅到了。”裴熠蜷缩着收回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
昨晚他确实守了一夜,却不是在外间。
他守在她的床头,为她擦洗干净脸和脖子,给她红肿的脸敷冰消肿,手臂涂抹伤药。
除了换衣,一切都由他亲自经手。
看着昏睡不醒的人,眼神一瞬也挪不开。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床上躺着的人,和那具只能保留一个月的尸体如此相似。
他太害怕了,他不会再让她离开。
夜色深深,他摒退了所有下人。
他不想让别人碰到她。
男子情难自禁地靠近那张熟睡的脸,怜惜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烛火下的人影再次俯身,轻轻吻上了那片开始消退的红肿。
他半撑着上半身,目光停在一寸之外,从上到下描绘着她的眉眼,鼻梁,唇瓣。
喉头上下地滚动了一圈,他轻碰了下鼻翼那颗青痣,闭上了双眼。
缓了一小会,他再次睁开眼,眸中满是痴迷的爱怜和温柔:“阿韵,不论生死,都别再离开我。”
他无法再接受一次。
许韵难为情地别开头,摸了下发烫的脸,这烧怎么越来越烫了。
“真的。”
她心脏突然狂跳起来,寂静的屋子中可以清晰听见她的慌乱。
许韵瞳孔微微张大,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
他和她一样,重生了。
他还一直喜欢自己。
所以,她前世都干了些什么事。
许韵越发心虚起来,抿着嘴唇,睫羽不停打着颤,连递到嘴边的汤药都忘了张口。
一只手忽然覆上她的手背,轻柔地插入间隙,与她十指相扣。
她缓缓转过身看着他,“裴子悦。”
裴熠揉捏着她的小指腹:“不要多想,错的是别人,不是你。”
“更何况,喜欢你的人是我,没有表明心意的人也是我。”他轻轻笑了声,“况且,那不算伤害。”
许韵取下额上的冰袋,起身一把搂过他的脖子,将头闷闷埋在他的侧颈,小声地抽噎起来。
她连他和赵嫣一个口头还未定下的婚约都如此不适,前世的他又该有多难过。
裴熠放下手中的药碗,毫不犹豫地用力抱紧了她:“阿韵,我喜欢你。”
“嫁我可好?等你及笄,我们便成亲。”
他环抱着她腰身的手不自觉加大了力气,她现在不喜欢赵允,那他呢?
“裴子悦。”许韵将他的脖子搂得更紧了些,莫名笑出了声,“我好像发现了一件事。”
他身子一颤:“什么?”
“我也喜欢你。”
“不是妹妹对哥哥的喜欢,不是习惯了你照顾,不是习惯了你对我言听计从。是无时无刻会想你,挂念你,担心你,想和你在一起。”
“在我生死之际,我没有想象中的害怕,我只是发现,我很想见你。”
她声音突然弱了下去,喃喃着:“是喜欢。”
她对裴熠,原来一直是喜欢啊。
许韵感觉到背脊上紧绷的手放缓了些。
她起身拉出了点距离,眼睫上还挂着几颗湿润的泪珠,湿漉漉的一双亮眼看着他。
忽然,一阵香甜的柔软轻触上唇瓣。
裴熠整个身子瞬间绷得死死的,看着突然凑上来的少女。
还没有等他回过神,那柔软一触即逝。
许韵整张脸红得像要滴血,白皙的脸颊透着粉,慌乱地转着眼珠。
她偷偷瞥了他一眼,应该是这样吧,小时候父亲就是这样亲母亲的。
“我……”
后脑勺被一把扣住,整个身子被拉入了一个炙热的胸膛。
剩下的话全部被堵在了嘴中,只剩下微弱的呜咽声。
裴熠一只手扣着她的后脑勺,一只手扶着她的腰身,轻柔地亲吻着她。
许韵一时懵圈,下一刻,湿润的温热一寸寸袭来。
很轻,很温柔,像在轻轻舔舐着一块易碎的软玉。
有些不可言喻的波动逐渐发生,她鬼使神差地张开了嘴。
裴熠忽然一把推开了她,眼尾染上一抹浅淡的绯红,眼眶有些湿润,气息微喘。
他眼底含着幽深的复杂情愫,像饿狼的眼神。
“怎么了?”
裴熠垂下眼帘,贴近她的额头,平息着身体中暴涨的气息。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下次再教你。”
“我觉得我会了。”许韵羞涩地别过头,亲吻也很简单嘛,跟她刚刚亲上去的没有什么差别。
她忍不住又瞧了他一眼,因为他推开自己有些不开心,她好像就微微张了下嘴而已。
两人自从醒来便耽搁了许久,桌上的饭菜早已凉透。
裴熠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匆匆站起身子,侧对着她,声音有些微颤。
“我叫膳房重新备些吃食,等会记得喝药。”
许韵拉住他的衣袖:“你要去哪?不一起吃饭吗?”
裴熠没有转过身,只轻轻扯开袖子,温声道:“我去沐浴。”
他顿了一下,“等会叫丫鬟也给你备热水泡一下,你才发完烧,去去汗气。”
门外天色大亮,还未到晌午。
许韵看了下窗外,疑惑地歪了下头:“你喜欢大早上沐浴?”
裴熠:……“偶尔,我尽快回来。”
扔下这么一句,许韵只看见一个有些慌乱的身影,急匆匆地朝着门外而去。
她莫名觉得裴熠这样还有些可爱,平时那个举止矜贵的小侯爷,竟然也有这样的一面。
不过,喜欢大早上沐浴,还真是独特的习惯。
裴熠过了大概半个时辰才回来,还换了一身月白色长袍。
照顾着许韵喝了药,也监督着她吃点东西垫肚子。
她病了一夜,本身没有什么胃口。
“等会我送你去刘府,傍晚前旬国公府会派马车去接你。”
许韵现在身子好了些,不像初醒来时那般虚弱,也不再发烧。
“我直接回府就好了。”
她又没做什么事,为何要偷偷摸摸地回府。
“听话。”裴熠伸出手在她唇瓣上划过,眸色暗了些,擦拭掉残留的水渍。
许韵清咳了声,问起了其他事:“昨日那些,是赵允的人吗?”
裴熠眼神霎时间冷了下来,一瞬即逝,没让身侧的人发觉。
“不确定,但一定脱不开关系。”
现在都知道了对方是重活一世,有些话谈论起来更是不用避讳。
许韵一股脑地说了前世赵允是如何对旬国公府的。
裴熠一直安静地听着,她从他死后如何被赵允欺骗,最后心甘情愿和他成亲。
身侧的指尖掐紧掌心,指骨微微作响。
到了末尾,她忧愁地叹了声气:“也不知赵允最后是不是做了皇帝,若是这样,今生想要扳倒他怕是十分不易。”
前世裴熠特意制造了那场围杀,寻找了个身形相仿的尸体瞒天过海。
本以为可以功成身退,顺利回到云安国,从此将她深埋在心底。
他的身世许韵并不知晓,更不知道他其实是假死脱身。
她说的这一切,他都知晓。
他亲眼目睹了一遍,连同她的死。
裴熠漫不经心道:“或许赵允被人揭露了把柄,最后不得善终也不一定。”
“但愿如此,只可惜没有亲眼见到他惨死的样子。”
裴熠玩笑道:“会的。”
他会将他的头颅亲手提到他面前。
还是烧成一堆灰吧,毕竟阿韵胆子小,恐怕会吓到她。
说起赵允,许韵对裴熠还是有些愧疚,只全当他在哄自己开心,随意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