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折渊不知走了多久,直到确信回头看见黑市再次淹没在城市街道里时,他才终于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裴烬说。
“你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急。”谢折渊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裴烬将手揣进兜里,“急也没用,我们现在已经打草惊蛇了,这边...只能等李昭他们过来了。”
“不过...”谢折渊抬手摸了摸下巴,“你知道赵文生哪去了吗?”
“别拦我,别拦我!我老婆孩子还在里面呢!”一个中年男人在警戒线外拼命的往里挤,两个警察一边一个拉住他的胳膊拦着他才没让他生生闯进去。
围住的警戒线内火势渐熄,散发出浓浓黑烟直冲云霄。
“裴老师。”有人走了过来。
这人谢折渊总觉得有些眼熟,似乎是李昭手下的,之前在医院前台的就是他。
裴烬点了点头:笑了笑,“袁羽,怎么就你自己?李队呢?”
袁羽愁容满面的说:“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难道真是我上夜班吃了芒果的罪过吗,忙的要死,李队还在处理医院那边的事,好像说地下的那些女孩都被转移了...那边还毫无进展呢,这不,这边又起火了。”
“知道什么原因吗?人为的还是意外的?”谢折渊看了看前方的楼房问。
袁羽也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说:“还不知道,不过波及面积很大,倾向于意外...来了!”
那边有人叫了他一声,袁羽匆匆的就跑了过去。
谢折渊眯了眯眼,抬脚冲着刚才想硬闯但被拦下,此刻生无可恋一屁股坐在地上的中年男人走了过去。
他曲起一条腿半蹲下,问:“叔,您住这儿吗?几层啊?”
大叔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眶通红,闻言抹了把眼睛,带着浓厚的口音说:“我住11层,我老婆孩子都在家里,你能不能求求他们,救救我老婆。”
谢折渊忽然定住片刻,半晌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笑了笑:“别担心,会没事的,您平时和周围邻居关系好吗?”
“我们从农村刚搬上来没多久,邻居...还不怎么认识。”大叔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我老婆应该认识,她跟我提过几次。”
“提过什么?”谢折渊立刻来了精神看着他问。
大叔挠了挠头,仔细回忆了片刻说:“她跟我说,楼上也有家带小孩儿的,一来就很照顾我们,给我们送过好几次东西,她还说觉得大城市的人也不像他们说的那么刻薄。”
“那你记得那个好心人叫什么吗?”谢折渊问。
大叔摇了摇头:“我不清楚,我就知道我老婆叫她宋姐。”
救护车拉着长笛驶近,停在了单元楼门口,几个消防人员背着人抬上担架送进救护车里。
大叔一看到有人出来,立刻一骨碌爬起来,冲着那边跑过去:“娟娟!”
谢折渊叹了口气直起身,裴烬走了过来,看着大叔的背影问:“你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你都看到了吧?”
“嗯。”谢折渊闷闷的说。
他刚才一瞬间愣神,是去看了最近的死亡名单,这次意外中只死了三个人,两个人在十一楼,还有一个是13楼的独居老太。
虽然他没有问,单看死亡年龄,也基本能确定十一楼的两个亡灵就是他的亲人。
谢折渊看了一眼救护车的方向,大叔还在求警察和医务人员带他一起。
他轻轻叹了口气,“我们也过去吧。”
“怎么样?”裴烬走过去拍了拍袁羽的肩问,“有眉目吗?”
袁羽直起身,“还不知道,不过火势已经控制住了,刚才走访了几个附近的居民,奇怪的是......”
“是什么?”谢折渊赶紧问。
“奇怪的是,他们好像都说没怎么看到过十二楼的住户。”袁羽说,“不过也不排除是他们不想社交所以和周围不熟的原因。”
是吗?
十二楼的住户...
谢折渊看了裴烬一眼,对方也恰好扭头看向他。
“我想去医院一趟,”裴烬再次转过头问袁羽,“刚才那几个人,去哪个医院了?”
“市医院。”袁羽说。
“慢点慢点,哎,”谢折渊在背后拉了一把急匆匆要冲到马路上的裴烬,“看红绿灯啊。”
裴烬被拉了回来,车流恰好在他面前划过。
裴烬回头四下看了一圈,最终在谢折渊的身旁站定。
“你可别想着在这儿用能力啊,”谢折渊低声说,“你还嫌报告不够多吗?”
“知道。”裴烬淡淡说。
在人间的秩序,就算他再急也要遵守。
两个人最终紧赶慢赶跑到了市医院的门口,一进去裴烬就想冲到服务台问房号,但因为不知道大叔和他家人的名字,只好在服务台前不远处停了下来,看向谢折渊。
谢折渊定了定,直接往反方向走了过去,裴烬立刻跟上。
还没走到地方,他就看到大叔坐在走廊,身上穿着不知多少年头缝缝补补破旧的衣服,低着头沉默着,隔一会儿就抬起粗糙的手抹一把眼睛。
谢折渊走过去,悄无声息的坐到了他身边。
大叔一直低头擦着眼泪,并没有注意到有人坐下,直到裴烬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递到他眼皮底下。
大叔这才抬起头,发觉了两人的存在,欲接过纸巾时手又顿了一下收回,在衣服上随意的擦了两把才接过,“谢谢。”
“没事,”裴烬冲他笑了笑。
谢折渊看出来他大概是想说点什么安慰大叔,但也许是并不想做些无用的安慰,最终也只是笑着坐到了大叔的另一侧椅子上。
“你们...是警察吗?”大叔抽出纸巾胡乱的擦了擦脸,勉强调整好情绪后看向他们。
谢折渊想了想,虽说他并不知道裴烬的具体身份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能让整个警局的人都对他尊敬有加,不过既然如此......
“是,”谢折渊说,“您贵姓? 能和我们讲讲吗,就刚才说的那些。”
“我叫胡金国,我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找各种零工,只有晚上回来,听我老婆偶尔会提起十二楼的宋姐,不过,前两天她倒确实说过,宋姐她家水管坏了,一直漏水,叫我去帮他们看看,不过我太忙了,就给忘了。”胡金国说。
“胡叔,您有见过那位宋姐吗?”裴烬问。
胡金国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我早出晚归,除了这栋楼的学生,我基本都碰不上。”
胡金国刚搬进来不久,邻里关系生疏,平时又不善交际,这些事还真的知晓不多,能说的也都说的差不多了,只是依旧毫无进展。
“您和您老婆怎么认识的啊?”裴烬忽然换了个话题。
胡金国也没多想,“一开始认识是相亲的,不过我挺对不起她的...她家境好,比我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又读过书,我一直觉得我配不上她。”
原本谢折渊还有些疑惑,如果他们收入并不稳定且刚刚从农村搬上来,是怎么能租的起这个楼盘的。
虽然这里地理位置稍有些偏僻,但总归是个没几年的新楼,清净人少,租金应该不低才是。
不过听胡金国自己的描述,他基本能猜到,他老婆的家境应该不错,为他们这个房子应该出了一份力。
谁道下一秒裴烬就问:“你们这房子是租的吗?”
“不是,”胡金国摇了摇头说,“我们有点存款,我父母又拿了一部分,不过...还是她家拿的钱比较多。”
“你们在一起她父母没有反对吗?”谢折渊看着胡金国问
裴烬看了他一眼。
很会问啊这位朋友。
不过胡金国好像并不介意他的问题是否冒犯,还是诚实的回答:“不反对怎么可能,见家长的时候,她爸几乎见我一次打我一次,她也被关到家里出不来,不过那时候我也不知道她和她父母怎么谈的,只是过了不久,她就拿着户口本来找我了。”
胡金国提起这些往事时,嘴角还带着笑,似乎又想起那时的场景。
谢折渊看着他的模样,一时有些哽住,后面的话都问不出口了。
裴烬大约也一样,沉默的靠在椅背上,看着胡金国的后脑勺出神。
也许是很少同人推心置腹的聊天,胡金国其实还挺健谈的,开了个话头,就有些停不下来了,“那时候我们才二十多岁,人也是真疯狂,第二天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就去领了证,他爸当天晚上就冲到了我家骂了我一顿,现在想来真是......”
“你知道吗,”胡金国嘴角带着笑,“她是我们前后那几个村子最漂亮的姑娘,学历又高,最后被我给娶回家了,当时我爸我妈都说我是烧高香的福气。”
“我希望现在这福气也依然有,或者能多给她一点儿,她跟了我之后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了,我还发誓说,一定好好努力让她和儿子都过上好日子。”胡金国有些惆怅的说。
抢救室上方一直闪烁着的红色灯牌此刻忽然灭了,胡金国唰一下站了起来,死死盯着门口。
片刻后,抢救室大门被护士推开,几个护士推着病床出来,床上的白布把病床下的人遮的严严实实,胡金国整个人都愣了一下,但依旧不死心的看向了最后出来的医生。
医生出来时双手还保持着小臂上抬,掌心面对自己的姿势,还没来得及放下,看到他们的一瞬间就深深鞠了一躬。
“我们尽力了,请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