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事,”张松垂眼道,“想叫你别把功课丢下了。”
阿水不言语,只把两手攥住裤缝儿,怔怔望着空里。
“你有何心事?不妨说来,我与你参详一二……”堂堂县令大人,话说到这份儿上,张松自觉已尊严扫地,不知如何自处了。
却听阿水沉声道:“你当真,叫那么些人糟蹋过了?”
张松一听这话,耳边厢轰隆一声,气结不能言。可不是嘛,他打未成人时起,便叫多少人……可那两个字,他万难承受。左右不过为了生计、为了能有一处安身,各取所需罢了,怎能说是……恁地不堪。待要辩驳几句,却连自个儿也说服不了,竟无从开口。
“是啊。”张松赌气认了,话一出口,只觉万念俱灰。
再不敢看阿水脸上神情,他掉头便往巷口灯火通明处走去。短短几十步,却如一生漫长。那呆子看上的,是光风霁月、衣不染尘的县令大人,不是铅华尽染、千疮百孔的张松。罢了,人生在世,谁不是踽踽独行,没有非要同谁比翼于飞的道理。
回到院里,张和连叫了几声“老爷”,张松全无反应,径自回房去了。屋里未点灯,张松躺在冰冷衾席上,方觉没那么容易。才分别了不到一刻,他已开始想念。
那边厢,阿水也正趴在床上大哭。
那日他往码头替师傅买鱼鳔入药,见桥头一个说书的,正挤眉弄眼、口沫横飞地演说“县令大人艳史”。阿水扑上去把人一通好打,幸而被赶来的巡察捕快拉住。说书的自是不敢闹上公堂,收了仇老官儿几两纹银,便不再纠缠。
回家后,仇老官儿问出他因何事与人殴斗,气得手戳他脑门儿骂道:“不识时的邪皮蠢材!这事你也替他出头?还指望邀功讨赏怎的?强似揭人短儿!”
听这意思,那拔舌货说的,竟不全是诬捏毁谤?!看着温柔明澈、白玉似的的心上人,竟是男人堆儿里打滚过的浪荡子,阿水恨得牙根咬碎,一口气堵在心头,几日缓不过来。
方才张松上门来问他“心事”,阿水心痛委屈,却仍抱着一线希望,忍不住直问出口,不承想竟得了这么个轻慢草率的回答。
敢情全是自己一厢情愿,横竖人家并不在乎!阿水将整个头脸全埋在被里,只想着把自己闷死算了。
这时他脑后“啪”地重重挨了一巴掌,听人骂道:“小楞登子!还把你委屈的!做作出这般模样给谁看?!”阿水扭身一瞧,仙人又来了。
仙人上来便是一大耳刮子,打得他翻倒在床上:“你爹我是这样教你的?嗯?你是甚么好人家的清贵子弟?臭抬尸的晦气玩意儿!人不嫌你,你倒嫌人?狗嚼良心的糊涂东西!”且骂着,劈头盖脸又是一顿老拳,打得阿水抱头缩在床脚,呜呜直哭。
到后来挨打急了眼,阿水蹬腿撒泼道:“他早同多少人干过了!凭甚?!我咽不下这口气!”
仙人叉腰道:“早八百年前的事儿了,与你何干?你光盯着从前,往后呢?没有姓陆的管着,那小淫……他能守几年空房?赶明儿他那个青梅竹马的老情儿回来了,还有你甚么事儿?瞧你这小器样儿,算我看错你了!你就好生搓你娘的管子罢!”言罢拂袖扬长而去。
阿水环抱两腿抽鼻思量,恍然间如醍醐灌顶。是啊,前事已不可追,那往后呢?
却说张松蜷在榻上哭湿了半截儿枕头,翻个身又紧着另半截儿哭。悠忽间惊觉屋里进来个人,他惊坐而起,才要叫嚷,那人已冲至他身前,猛扑上来。张松闻到他身上硫磺与艾叶的特殊气味,叫了声“阿水”,便再出不来声。
阿水从没亲过人,下口全是用牙,与其说是吻,毋宁说是啃。啃完了嘴,又照张松脖子里一口口咬下去,疼得他边推边扭。
“畜生!你……放开!别动我!唔……我不……”
不叫还好,一叫阿水理智全失。张松泣道:“你好狠呐!没有这样欺负人的……”
阿水喜欢得无以复加,实在不知表达。张松哭骂他“畜生”、叫他滚,可他真当得起“畜生”二字,如同见着荤腥的野兽,恨不得将猎物扒皮嚼骨,哪肯罢休。
“畜生,你要弄死我吗?”张松咬住自个儿手背,绝望地哭出声来。却见阿水也红了眼,从牙缝儿里挤出几个字儿:“往后,我的!”
张松闻言泪眼一怔,遂即想明白这呆子闹得甚么张致,便放弃了挣扎。
窗外渐渐有些微光之时,阿水终于消停下来。两人身下衾被被汗水浸得透湿,张松冷得瑟瑟发抖,阿水便前心贴着他后背,双臂将他死死箍在怀里抱紧。
张松堵着鼻子低声怨道:“傻货,会不会心疼人?往后可不能再……”
阿水听见“往后”俩字,浑身便又一紧,没头没尾仍是那句:“往后,我的。”
次日夜深人静之时,阿水服侍师傅睡下,便又攀墙越户溜进县衙后堂,钻入张松房里。张松叫他弄怕了,正待悉心规调一二,却见这呆子竟如突然开窍了一般,抱着他只亲嘴儿吃舌头,咂摸半晌不急着入港。
张松又惊又喜,不多时便轻喘吁吁,身子热扑扑染了一层粉红。“呆子……”张松两手抱着他脖颈儿,两弯秋水柔波荡漾,阿水呆呆看着,魂儿都叫他勾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