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黑袍,红裙子。
杨阳丰觉得三人的衣着有些眼熟,正回忆着,视线就被小女孩桌上放着的东西吸引过去。
待看清那两物,心脏倏然像被一只手攥住,杨阳丰双瞳大睁,血丝爬上眼白。
桌上两个破烂的小偶人躺在碗碟边,本该是手的地方变成脚,该是鼻子的地方竟然是那种玩意儿,男人脑袋旁边不是耳朵,是女人的手掌,女人脑袋上顶着个男人的屁股……
仿佛能察觉他的视线,两个偶人嘴角咕嘟嘟冒血,布满血丝的眼球转动半周,宛若两具死不瞑目的怨魂,恶狠狠瞪向他。
杨阳丰惊得“啊!”叫出来。
伍璃月脸色铁青,只比她徒弟看起来稍微冷静一点。
风无行同情的看着师徒两人,若非瞧了一路,放着这么两个东西在面前,自己连饭都吃不下,尤其想到三人曾经同僚一场。
之前风无行从未把嘤嘤那句“要拆了你”的威胁放进心里,现下每对那两个东西看上一眼,心里都在反复感到庆幸。
厢房内空间不大,四方桌一面临窗,剩下的三面,一边最多只能坐下两个人。
瞧着埋头吃得正香的嘤嘤,风无行面露犹豫,谨慎思索几息,双手撑桌,站起身,挪步到樊狰所在的长凳,坐了下去。
比起嘤嘤,风无行宁可跟这家伙坐一起,起码得罪他的时候,能死得快点。
位置不宽裕,风无行习惯性的岔开点腿,一下子就挨着樊狰的腿。
没想到樊狰这人看起来冷冰冰的,体温却是蛮高,贴着还挺舒服,风无行忍不住蹭了蹭,扬了扬眉,暗道,嗯,我好像有点猥琐。
樊狰垂眸。
风无行立刻缩脚,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对脸色极度难看的师徒二人说:“幸会,两位快请坐。”
伍璃月和杨阳丰原地停留没多久,就如风无行所说,坐到他刚才坐的地方。
他们二人只是被操纵了肢体,没有被限制发声。
伍璃月是个脾气耿直暴躁的,却不发妨碍她识时务,歉意的对着樊狰一笑,“刑者大人,不知道是您本尊驾临,刚才城外莽撞出手,着实是在下冒昧,还请刑者大人放我师徒二人一马。”
对面的人易过容,但那身独有的森寒肃杀气质,以及无声无息操控人的诡异手段,已完全不需要伍璃月怀疑对方的身份了。
不等樊狰开口,伍璃月露出连她自己都不习惯的讨好笑容,“若是您不介意,我愿意献出身上所有法器,或者您需要的其他东西?”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师父,忽然如此卑微,杨阳丰惊慌的脸色更加苍白,现在他能感受到除了两双腿不能动之外,其他地方正常,但杨阳丰毫不怀疑,如若自己有什么异动,往后将会彻底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控制。
面对这种恐怖未知的存在,杨阳丰根本不敢与那位对视,目光悄然落在他旁边的红风鬼身上。
那家伙发现他的注视,勾起苍白的唇,朝他露出个看起来算是善意的笑容。
杨阳丰怔住。
“你们为何来此处?”樊狰问。
伍璃月没有忘记自己刚才在隔壁对这位有过不善的言论,随时都准备好被报复的可能。
闻言,悄然松口气,能问话就是好兆头,立即答道:“南寮北面五年疫灾未平,无论多少奇人异士去救治都没有成效,更可怕的是其中大部分人有去无回,据说他们都是道行很深的修行者,两个月前,我等玉清宗医修以此为历练任务,前来芈都城应皇榜号召,经过层层审核筛选,七个人当中唯有我被征选入列,五殿长老恰好算出我的蛟鳞皮衣所需修补材料旧重线就在芈都城,我便带着徒弟一同前往,我们从蒙北走到芈都,才知道南寮大半土地已经无法耕种,百姓食不果腹,尸横遍野,无处掩埋,此间更有道行高深的妖祟作梗,哎,惨呐。”
“疫情如今蔓延到芈都城下。”伍璃月呼出口阴郁的气息,脸上露出担忧之色,“如今唯有尽快找到旧重线,修好我的蛟鳞皮衣,我们才能尝试救治。”
伍璃月不敢有所保留,详细的将前来芈都皇宫的前因后果,以及所来目的都说明白。
樊狰没有不耐烦,反倒更细问:“你们何时入宫,进了宫内需要做什么?”
伍璃月被这个问题弄得一愣,答得有些语无伦次:“主要是去点个卯,问白文帝哪里情况比较危急,我们就去哪里,顺便要辆车马和盘缠,当然,他得给我们报酬,至于什么时候去,得等我找到修补蛟鳞皮衣的材料,预计会是三五天后,召令说过六日内。”
“好得很,相逢即是缘。”风无行抚掌微笑,“伍姑娘,入宫这趟您二人不必去,我们替你去。”
什么?
他们的目的竟然是假借我身份入宫,莫非是冲着皇帝去的?
该不会长老的话应验,罪岸刑者当真包藏祸心?
伍璃月眼眸忽闪,暗道我得想办法通报给宗内。
表面不动声色问,“你们想要做什么?”
“放心。”风无行看出她在想什么,安抚道,“我们仅仅只是借个身份入宫而已,不做什么,后续的事依然是你们,自然,马车盘缠报酬,不管是什么,皇帝说什么,给什么我们都会返回给你们。”
“作为交易,我可以帮你一个忙。”樊狰补充,看向伍璃月。
伍璃月被他目光一刺,心虚的低下头,即便畏惧,可有些事情是绝对不能拿来交易的。
她咬牙抬起头,“我能问你们入宫想做什么吗?”
樊狰:“问白文帝几句话。”
伍璃月看了风无行一眼:“带着红风鬼?”
樊狰话音冷淡:“我若要杀皇帝,不必如此麻烦。”
伍璃月微怔,话虽然不好听,道理是这个道理,更何况南寮皇宫卧虎藏龙,不是那么容易作乱的,据说法光寺那群和尚的困阵,连神仙都能困住。
对了,刚刚对方给到承诺........伍璃月心中一动。
无论对方目的为何,只要对方能帮忙,眼下的麻烦应该就能得到解决,如今疫灾严重,伍璃月也没时间顾忌太多。
“可否请刑者大人替我找到旧重线?”
樊狰:“可。”
伍璃月见他答应得如此干脆,心情激动,“刑者大人莫非有旧重线的下落?”
樊狰:“什么是旧重线?”
樊狰的真诚发问立刻给伍璃月心中添了点复杂。
风无行压了压嘴角。
谁说活阎王不会逗人闷子,哈!
伍璃月深吸口气,耐心的一字一句解释,“五殿长老说,乱天道则寻根生旧重线,旧日重现拨因不动果,五殿长老说过,旧重线是一段过去时间,范围不大,就在芈都,想要找到它,必须拨因不动果。”
“什么意思?”风无行听得云里雾里,尤其看到樊狰一脸明了的表情,更有落差感,“我怎么听不懂?”
伍璃月本待解释,看一眼这位缉恶赏金榜上的红风鬼,语气不由得冷淡,“你只会杀人,当然不懂。”
有种突然被一枚小针扎了下的感觉,风无行没有恼伍璃月,只觉得自己很好笑——我怎么可能因为杀人被骂感到不舒服?可太小瞧我了。
笑容不自觉的放大,“你那话云里雾里,别说杀手,五神听了,用上十双手,都愣是一个脑袋都摸不着。”
伍璃月柳眉竖起,“居然五位神尊都敢调侃,大不敬!”
“我说错什么了吗?你的那些话,谁听得懂啊?”风无行瞥了樊狰一眼,脸上写着“我压根不信他听得懂。”
樊狰并未理会风无行,对伍璃月说:“一段过去的时间,它违背现在的规则,我可以帮你找到大概位置。”
风无行:?什么意思,怎么他说话我也听不懂了?
为什么忽然有种被刻意孤立的感觉?
“多谢……”伍璃月露出笑容,话未说完,浑身猛然一抖,眼睁睁看着樊狰眉心处出现一道铅灰的水波纹。
同一时间,风无行耳畔突然传来咯咯的古怪声响,下意识左右看了看,一切如常,待视线转过来,瞬间愣住。
嗯?对面两个人什么时候掉色了?
等等,这是!
对风无行来说,那如同梦魇般的铅灰色这一瞬间墨染般在厢房内蔓延开......
“咯咯.........”是对面两个人的牙齿正在打颤的声音。
被冻的。
风无行知道那种从骨头里冒寒气的滋味,不过现在他的体验不到,因为只有他和樊狰身上的颜色是正常的。
连嘤嘤都褪色成铅灰色,自己竟然没有?风无行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不讲道理的铅灰以樊狰为中心,填充包房,扩散出窗外,蔓延过芈都城的街道,商铺,民宅,庙宇,所过之处,无论是人,桌椅,道路,墙壁,花草,树木全都被擦除颜色,变成不白不黑的灰。
樊狰偏过脸,望着窗外,寻找着什么。
风无行跟着他望向窗外,马路客栈店铺等等像是一副马上完成的素描。
天地间除了铅灰,他什么都没有看见......不,不全是铅灰。
风无行瞳孔骤缩,看见在两条街外有个庙。
——独独它是黑色的!
樊狰:“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