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老院的花园里，阳光懒洋洋地洒下，一位名叫「洪美芬」的老太太独自坐在长椅上，身影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枯叶。江枳、易霆和林眷三人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说不清的寂静。

“喏，就是她，”江枳的声音压得很低，下巴朝老太太的方向点了点，“凌菲的奶奶。”

“凌菲？！”林眷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就那个最近火得发紫的网红？我现在刷十条短视频里八条都有她？”

“昂，怎么着？”易霆挑了挑眉，斜睨着林眷，眼神里全是促狭，“你小子喜欢这种类型？”

林眷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这不是最近她总和Mars一块上头条嘛，要非得说喜欢个明星，那我喜欢Mars那种，有才华有态度的！”

“哦？”易霆拖长了调子，故意凑近一步，“那Mars帅，还是你霆哥我帅？”

“哎呀，这话问的……”林眷的反应堪称教科书级别的死忠粉，他立刻挺直腰板，眼神真挚得能掐出水来：“肯定是霆哥帅啊，霆哥在我这儿是宇宙无敌第一帅，Mars在你面前都得黯然失色！”

“啧啧，还得是我们家林小宝有品位。”那马屁拍得行云流水，又把易霆给夸得心花怒放，美成了孙子，他抬手揉了揉林眷的头发，转头又朝江枳努了努嘴，“不过，咱们江大记者才是深藏不露，人凌菲可是他的正牌前女友，谈了整整六年呢。”

“哇！！！”闻言，林眷的嘴巴张成了O型，“江记者！你也太厉害了吧！那可是凌菲啊！”

江枳的额角默默滑下三条黑线，没好气地白了林眷一眼：“说反了吧？难道不该是凌菲厉害吗？能忽悠我跟她谈了六年……”这话听着像是自嘲，却又带着点难以言说的复杂。

“也对……”林眷挠挠头，中肯道：“不过说真的，其实网上那些舆论，我是支持Mars的，我还挺喜欢听Mars的歌呢，可凌菲……只能说她是个偶像派，实力跟Mars比还是有点碰瓷了。”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就在这时，长椅上那个仿佛凝固了的身影似乎感受到了身后的动静，忽然极其缓慢地转了过来，洪美芬老太太那原本空洞茫然的眼神，在触及到林眷身影的刹那间，像是被点燃的烛火猛地一亮！她用尽全身的力气颤巍巍地站起身，脚步踉跄得像踩在棉花上，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一步一步，朝着三个人的方向挪动——

“菲菲……” 老太太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却又饱含深情的呼唤，带着哭腔，带着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老太太已经踉跄的扑过来一把抓住林眷，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思念，“菲菲，奶奶好想你啊，你终于来看奶奶了！”

“啊？菲……我？”林眷一脸懵逼，反应过来后瞬间涨红了脸，有点尴尬的说，“奶奶，您认错人了。”

“不可能！奶奶怎么可能认错你呢菲菲？你这孩子又调皮了！”老太太执拗的抱着林眷的胳膊不撒手。

“奶奶您看清楚，我……我是男的！”

林眷手足无措，又怕用力挣脱再伤着老人，可洪美芬却充耳不闻，干脆将脸埋进了林眷的怀里，嘴里反复的喃喃着：“菲菲，我的乖孙女……”

“噗……”这画面虽然温馨中略带凄凉，但易霆还是忍不住想笑：“林小宝，要不你就委屈委屈，给老太太当一天‘孙女’得了，反正你长得可爱。”

林眷的五官精致、巴掌小脸，天生有点男生女相，再加上白皙的肌肤嫩得能掐出水来，浑身上下充斥着的都是满满的胶原蛋白，这仨人站在一起，洪美芬把林眷认成自己的宝贝孙女倒也可以理解。

林眷求助似的看向江枳：“江记者，你前女友凌菲跟我长得很像吗？”

“那倒是不像，但气质差不多，确实可爱……”说到这里，江枳嗤笑一声，“但她的可爱，仅限于外貌。”

趁着林眷这个“临时大孙女”帮忙哄着老太太开心，易霆在旁边翻了翻「洪美芬」的资料，啧啧两声：“才72岁啊？还没我老爸岁数大呢，我爸都75了。”

“你别拿你爸比，人家易老叔那是普通老头儿吗？那是行走的传奇！”江枳调侃道，“不说别的，就老爷子那八块腹肌，亮出来能直接秒杀健身房里百分之八十的小年轻，人家那是披着小狼皮囊的‘老羊’，呵呵。”

“要么说人家能生三胎呢。”易霆笑笑，看向不远处一老一少两个身影，叹了口气，“这老太太都病得神志不清了，亲孙女也不来看看……”

空气里弥漫起一丝凝重，江枳的目光落在洪美芬洗得发白却整洁的衣角上、和那紧紧攥着林眷的双手，仿佛一松开，下一秒自己朝思暮想的“乖孙女”就会弃她而去似的，江枳的思绪一下子就被拉回过往——

当年，那个叫凌菲的女孩还没成为如今炙手可热的网红，也曾经历过捉襟见肘的日子。交不起房租，被房东扫地出门，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回到奶奶那间20平米的小平房，然而在那短暂的栖身之后，她竟狠心地将唯一疼爱她的奶奶，送进了养老院。这件事也是在去年，江枳开始着手调查借贷平台的黑幕之时，顺藤摸瓜查到了几家存在问题的养老院，结果竟在翻阅一份名单时，意外地看到了「洪美芬」这个熟悉的名字……

当时的江枳感到既震惊又愤怒，他怎能忘记自己和凌菲恋爱的那些年，凌菲的家庭曾经历了怎样的变故：凌菲的父母早年离异后便各自组建新家庭，谁都不愿要凌菲这个“拖油瓶”，最终像丢弃一件旧物似的就随手把她扔给了年迈的奶奶洪美芬。

洪美芬是位慈爱心善的老人，她从未嫌弃过自己的孙女，更从未把当时和自己孙女谈恋爱的江枳当做过外人，她会把家里最好的东西留给这两个孩子，会像对待自己的亲孙子一样，在寒冬里亲手给江枳织厚厚的毛衣和围巾、在夏日里蹬着小三轮去学校给江枳送冰镇的水果……那份朴实的温暖，曾是江枳冰冷的青春中最珍贵的慰藉。

所以后来，当得知是凌菲为了所谓的“明星梦”和“独居自由”，霸占了奶奶仅有的小屋，并将老人像包袱一样丢进了养老院之时，江枳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气得浑身发抖！他当时恨不得立刻冲到凌菲面前，替奶奶讨回公道，把那间承载着老人一生回忆的小屋要回来！

可当他找到洪美芬，强压着怒火说出想法时，老人却只是紧紧抓着他的手，那双枯槁的手颤抖着，浑浊的泪水无声滑落，她不住地摇头，声音虚弱却异常坚定：“小江，算了吧，菲菲她也不容易……她从小就苦，现在好不容易有点盼头了，别难为她……我一个老婆子，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就别再拖累她了，我就这么一个孙女，我只有她了……”

洪美芬语气里的卑微和心疼，像针一样的扎在江枳的心上，看着老人祈求的眼神，江枳满腔的怒火瞬间被浇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无奈和酸楚。

他知道，凌菲根本不会在乎奶奶的生死冷暖，她的世界里，只有流量、名利和镁光灯，而洪美芬，这个傻老太太，心里装的，却全部都是那个已经抛弃了她的唯一的孙女。

江枳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纵使他再心疼奶奶，再为洪美芬感到不值，但那毕竟是别人家的家事，他无权干涉，唯一能做的，便是默默走到养老院负责人的办公室，留下了一笔用来打点的费用和自己的电话号码，恳请养老院的负责人帮忙多照顾「洪美芬」，有任何情况，无论大小，养老院都会第一时间先打给江枳，因为凌菲在小有名气之后，她的电话号码就再也打不通了。

回忆至此，养老院花园里的阳光依旧温暖，照在洪美芬紧紧抱着林眷的佝偻身影上，也照在易霆和江枳沉默而坚毅的侧脸上，他们望着老人依赖地靠在“孙女”肩头那满足的模样，眼神深处，是化不开的沉重与温柔。

风轻轻吹过，带来远处花草的淡香，却吹不散这小小角落里，无声流淌的遗憾与守护。

忽然，后方的碎石子路响起沉稳的皮鞋声，三个人回过头，易霆看到来人瞬间怔了怔，旋即小跑迎了过去——

“领导好！”

“小易？你怎么在这？呵呵，来视察吗？”

走在前方的正是琦玉市人民政府书记「印暨」，他的步伐从容，身旁陪着一位两鬓微霜的长者，这个人易霆瞧着面生，他也不太记得清这堆政府领导的名字，能认得印暨，纯属是因为这老头儿是他前同事印邃的老爹。

“嗯，陪朋友来看看老人。”

易霆话音刚落，江枳和林眷也搀着洪奶奶走了过来，仨人都跟印邃是哥们儿，自然也对印邃他爹不陌生，分别向着印暨敬礼问好：“印书记好，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好、都好！”印暨抬手拍了拍易霆的肩膀，姿态透着上位者的亲和：“我们就是来看看养老项目的落地情况，这位是市政厅的「赵立秋」副厅长，主抓民生线的。”

印暨在介绍身旁那位市政厅副厅长赵立秋的时候，掌心虚虚托着赵立秋的手肘，虽是随意动作，却暗含着职级间的分寸感。

赵立秋虽已年近六旬，藏青色中山装却笔挺如松，衣襟别着的党徽泛着温润的光泽，与印暨胸前的鎏金徽章相映成趣。

“赵厅长啊，对养老院的事情格外上心，每月都自掏腰包给老人们添补物资。”

赵立秋闻言，谦逊地笑了笑，耳尖微微发红：“印书记您谬赞了，基层工作本就该多接地气。”他开口时，目光掠过身侧那仍旧攥着林眷不舍得撒手的洪美芬，语气里多了份对长辈般的疼惜，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这些老人们就像自家父母，我所能做的不多，总之能帮一点是一点。”

“你帮的够多了，这养老院有你盯着，我们也放心。”说着，印暨指了指站在易霆旁边的江枳，对赵立秋说：“老赵啊，这孩子叫江枳，是个大记者，也是人家傅老太太的嫡孙呢。”

“嚯，这孩子真是一表人才！”赵立秋赞许的看向江枳，“印书记和你奶奶啊，那都是老朋友啦！”

“真的吗？”江枳眨了眨眼，一脸的不可思议，不过以傅温卿在琦玉市的财力和地位，认识几个政府的领导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当然。”印暨的口吻带着对晚辈的关照，“老赵，小江平时要是有什么需要，你让下面人多配合。”

“明白、明白。”赵立秋连连点头，随即对江枳说，“小江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千万别跟我客气。”

“太感谢您了，不瞒二位领导……”江枳上前半步，颔首致意，“这位洪美芬奶奶，是我一位旧识的亲属，她患病后记忆力衰退，身边……也没亲人照料，能不能麻烦赵厅长多照顾照顾？我可以出钱的！”

印暨闻言，眉峰轻轻一蹙，目光落在洪美芬紧抓林眷的手上：“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人确实需要特殊照护，小江你放心吧，不光这位洪美芬老人，养老院的所有老人我们都会仔细给他们做体检。”说着，印暨转头看向赵立秋，虽未明言，却暗含指示之意。

赵立秋立刻意会，从中山装内袋掏出笔记本，扉页上用红笔标注着的「重点关注对象」：“洪美芬老人住302床，护理记录显示她常把护工认成自己的孙女。”说着，他翻到最新一页，“上周我让食堂给老人们添了低糖点心，明天会安排心理科医生会诊，你放心吧，这里的老人们什么情况我都会记在心里，记不住的也都写在本子上了，呵呵。”

闻言，江枳的喉间忽然一热，满眼感激的说：“感谢印书记的统筹指导，更感谢赵厅长细致照拂。”

“不用说这些，赡养老人本就是国家应尽的义务。”印暨看着这一幕，感慨道：“养老事业要做好，既要有政策兜底，也要有人心温度。”

“当然。”赵立秋的目光放远望去，这偌大的养老院静谧而温馨，却仍旧透着孤独，“我认为啊，这赡养老人，从来就不是单一主体的责任，而是整个社会文明进步的试金石，从社会保障体系的构建到家庭伦理的传承、从公共服务的完善到个体责任的践行，都需要凝聚各方力量，国家有责任通过制度设计与资源调配，为长者提供基本生活保障、医疗健康支撑与精神关怀体系，这既是对文明传承的守护，亦是现代社会治理的应有之义。”

“但与此同时，家庭的情感滋养、社会的价值共鸣，同样是养老事业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唯有将国家的制度保障、社会的共建共享与家庭的温情守望有机结合，才能真正让‘老有所养’成为文明社会最温暖的底色。”印暨点点头，深邃的目光扫过花园里晾晒着的被褥、石桌上摆放整齐的象棋，再次望向赵立秋，语气里是对下属那不加掩饰的赞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