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总是抽烟,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却不允许我抽烟。
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三体》,又想起那张纸条上的电话号码。他到底是谁?十年前办的借书证,十一年前就消失的人,现在突然回来?
傅成这个多管闲事的班主任把我送回厉家大宅后的那一天,我回到老街上发红包,神婆就告诉过我,不要搅合到这件事里面——除非遇到能帮我的人。
对啊,我又不是没有人帮,大姐姐每天晚上都来找我,只不过我不太记得她和我说什么了。
“不记得,说明你应该忘掉。”神婆鬼鬼祟祟,神神叨叨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来,“忘记是一种保护。”
直到看到车子正停在图书馆门口,被保安驱赶着,我这才回过神来,快步走向车子。"怎么这么慢?"二哥厉宇昂皱眉,手指敲打着方向盘,"再不出来我就自己回去了。下次要这样,我就自己先走了,你叫管家来接你。"
"抱歉,看书看入迷了。"我随口应付,钻进车里,把《三体》塞进包里。
"嗯?你借书了?"二哥瞥了一眼,"科幻小说?你不是说要和我学编程的吗?你怎么不借编程代码的书看看,我有给你找网课,清北教授上的公开课,文件有点大,你自己拿我的硬盘拷贝?不是说看编程的吗,怎么看科幻了?"
"换换口味。"我笑了笑,没多说。
车子驶离图书馆,夕阳的余晖洒在车窗上,映出斑驳的光影。我靠在座椅上,脑海里却全是李元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和他指尖翻转的那枚铜钱。
坎为水,遇水则吉。
“穷人街”不远处就是集散的鲜鱼市场,在旁边就是碎石滩,之前王天风那条疯狗就是在那里把我打了一顿,爱管闲事的班主任傅成也是那个下雨天把我从那里带走的,大波可以到那里找被水冲上来的小鱼小虾吃。
看来神婆是没有喂它。坎为水,六冲卦,大波现在也不好找,跑不见了,下次回老街了再去找找看,顺便买点猫粮,也不知道大波这样野生的土猫对工业猫粮感不感兴趣。
回到家后,大嫂子严文兰正在厨房烤饼干,浓郁的黄油香气弥漫整个客厅。狄美琅太太和林阿姨难得没吵架,坐在沙发上喝茶。
"回来了?"严文兰探出头,笑眯眯地问,"要不要尝尝新烤的曲奇?"
"好啊。"我点点头,却没什么胃口。
回到房间,我从包里抽出《三体》,那张纸条还夹在里面。我盯着那串电话号码,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拿出手机,输入号码,保存联系人——"元总"。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房间里亮得刺眼。"元总"两个字在通讯录里显得格格不入,像枚嵌在老旧书脊里的金属书签。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方时,窗外突然传来"咔嗒"一声——是大嫂烤完饼干关烤箱的动静,却惊得我差点摔了手机。
我从二楼的阴影中走出,凑在扶手栏杆上能看到一楼客厅正在准备晚饭,餐桌已经布置好了。
"小星星?"大嫂的脚步声停在门外,"我烤了杏仁酥,你要不要..."
"不用了!"我把手机攥在手里,"我...我在写作业。"
楼下静了几秒。"那你记得七点下来吃饭,今天狄太太特意买了鲥鱼。阿澜说加药草炖汤喝,一会就能闻到香味。"
等脚步声远去,我猛地回到房间内,拉开抽屉。日记本下面压了一张泛黄的照片——十一年前的合影。大姐姐订婚那天,母亲和狄太太,两位哥哥,大姐姐和李元有过一次合影,阿澜本来想把旧书卖掉了,多嘴问了一句旧书原来是谁的东西。
知道是我母亲的东西了之后,她检查了一下,发现老照片还在,便捡回来还给我了。至于旧书买到哪里去了,我也没有多问,阿澜提了一句买到城里老街上面去了,有收旧货的,卖书的钱我让她自己收着了,我现在每个月两万的零花钱,也用不到买旧书的小几百。
我摸出自己的铜钱,起卦。
风火家人。
我盯着铜钱显示的卦象,指尖微微发颤。"风火家人"——这不该是现在起的卦,而是十一年前大姐姐上吊自杀那晚,母亲在厉家后花园用蓍草占出的结果。过了两天我落水快死了,母亲救我上来,随后母亲在厉家池子里溺水去世了。
“《家人卦》象征家庭:特别注重女人在家中的作用,如果她能够坚守正道,始终如一,将会非常有利。”
楼下飘来药草炖鲥鱼的苦涩香气,混着狄太太刻意提高的嗓音:"阿澜你放那么多当归做什么?咱家里谁要补气血?喝了不留鼻血就不错了,最好是拿小圆盅来,每人都限量的盛些,太过于补了也不好。"
我猛地关上电脑,果不其然,阿澜被狄太太差使上楼来叫我了。
.
我的生活回到了正轨上,狄太太给我整了一个什么补习班,于是我每天都要牺牲自己的时间去学习。学习的东西都是高考需要考试的,这让我一度很头疼。
每天管家伯伯把我送到市区的一家培训机构里上课,我坐在五个人的小教室里上课。老师是一位秃顶的老头,唾沫横飞地解释物理原理。
“厉星辰,教室里只有五个人,你居然还能开小差?”秃头的物理老师伸手在我眼前画了一个圈,“两行星间引力的公式是什么?”
“老师,不知道。”
“老师知道,是你不知道。”于是,老头又吐沫横飞的解释引力公式。
我就在这样的日子中度过了我接下来的暑假。经过大量的填鸭式教育,我的脑袋里也并不是空空如也了。唯一的好处,就是我下午下课了以后,有机会到图书馆里闲逛,运气好的时候还能遇见李元。
这次总不是起卦算的了,是我或者他发消息约好了时间的。
我每次在图书馆里都是闷闷不乐的,按照李元的话说,我就是个不愿意回家的小孩。
我马上就要开学了,高三开学比其他年级要多一个星期。狄太太告诉我,已经将我的学籍转到了另外一所升学率高的学校,市一中。花钱办事,厉家不缺那么点钱。
听到这个消息,我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看不到王天风那只疯狗,我顿时觉得清净。但是,把我放在一个我跟不上进度的班级里,真的合适吗?
在暑假最后一次去图书馆的时候,我幸运的又遇见了李元。不过,那次我和他的见面有些尴尬。主要是我在写日记,直到我写完日记合上本子,我抬起头才看到他坐在我对面的位置上。
然后,李元以为我在写小说。他趁我不注意偷看了日记本。
事后,他尴尬地对我笑道:“我以为那是小说。”
.
我的笔尖在纸上划出最后一道痕迹,合上这本写了大半个暑假的日记。抬头时,对面座位上李元正托着腮帮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刚合上的本子。
"我以为那是小说。"他笑着说,嘴角翘起的弧度恰到好处,既不会显得轻浮,又带着点让人生不起气来的狡黠。
我下意识把日记本往怀里带了带,手指摸到封面烫金的小花。这是全宇宙最爱管闲事的班主任傅成送的本子,粉得扎眼,还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水味。我讨厌这个本子,就像讨厌狄太太安排的那些补习班。
"语文常年在及格线徘徊的人,写什么小说。"我嘟囔着,把本子塞进书包最里层。
我很是无语,作为语文常常在及格线上徘徊的家伙,我不认为我有写小说的能力。然而偷看我日记的第一个家伙,李元,不但没有向我道歉,还威胁我,说他能算出我写的啥。
我盯着李元那双带着促狭笑意的眼睛,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日记本的边缘。图书馆的空调冷气吹得我后颈发凉,但他的目光却像夏日正午的阳光,烫得人无处躲藏。
他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敲,"你在写一个回不去的地方。"
铜钱旋转的嗡嗡声让我太阳穴突突直跳。远处管理员推着书车经过,车轮碾过地板的声响突然变得极远,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我看见李元的嘴唇在动,却听不清他说的话——直到他伸手在我眼前打了个响指。
"厉星辰?"他的手掌在我眼前晃了晃,"吓到了?"
我后背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日记里确实有整整三页都在描写"穷人街"的老房子——掉漆的蓝色大门,总是漏雨的厨房顶,还有院子里那棵歪脖子枣树。但我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这些。
"你偷看我的日记?"我压低声音质问。
李元摇摇头,铜钱在他掌心立起来,诡异地保持着平衡。
"城南西街,"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你不想去找大猫咪吗?"
我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管理员从书架后探出头,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但我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他知道大波。
窗外传来闷雷声。夏季最后一场暴雨来得猝不及防,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图书馆的玻璃穹顶上。借着骤然昏暗的天光,我看见李元脸上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凝重。
铜钱突然自己翻了个面。背面的符文在闪电照耀下泛着诡异的青光,而更让我毛骨悚然的是——我必须参与这件事情了,也许那天宴会上我不应该开口的,但是神婆说我必须参与这件事,更重要的不是逃避,而是要有个帮手。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拉着李元冲下楼梯,我想带他去城南西街看看,我知道一定有线索,但是每天晚上,一身红衣的大姐姐都来找我,但是大姐姐和我说过的话,我一句也不记得!
我想带李元回到老街的。
直到冲出大门,雨幕中传来熟悉的喇叭声。管家伯伯的黑色轿车停在图书馆门口,车灯穿透雨帘在阅览室地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李元已经起身收拾背包,那枚铜钱被他随手塞进我外套口袋,冰凉的金属瞬间吸走了我掌心的温度。
"开学礼物。"他背对着我挥挥手,身影消失在旋转门后。
直到坐进车里,我才发现口袋里的铜钱背面多了一道新鲜的刻痕。
管家伯伯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小少爷,狄太太说今晚要检查您的暑假作业。"
远处传来喇叭声。管家伯伯的黑色轿车准时停在图书馆门口,车灯穿透雨帘在阅览室地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雨下得更大了。我坐在车后座,看着窗外模糊的景色,手指不停摩挲着那枚铜钱。当车转过第三个路口时,我鬼使神差地把铜钱举到眼前,借着路灯的光仔细查看背面的纹路。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
在那一瞬间的亮光中,铜钱背面的猫形刻痕突然扭曲变形,化作一个红衣女子侧影——和我梦中那个总是站在远处、每次醒来就会忘记她说过什么话的女子一模一样。
大姐姐,厉倍伶,你想干什么,作古十一年了还想出来干什么。
"小少爷?"管家伯伯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狄太太说今晚要检查您的暑假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