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含月和云铮在后院厨房里做饭,听着前院不时传来的莫名声响,心里都有些好奇。林含月切着腊肉块,道:“不知道花豹姐姐为什么要驯养这些猛兽。我看着它们就觉得吓人,花豹姐姐却一点也不怕,可真厉害。”
云铮把淘过的米放进锅里,道:“若是有她那般力气,想来自然会天不怕地不怕。我小时听家里老人说过,以前有些猎户能与山林之中的动物交流,家中最多时能有数百只动物齐聚,那时我只当是故事,没想到真有这样的奇人。”
林含月把切好的腊肉放进锅里,焖上饭,道:“这必是要跟花豹姐姐一样,从小生长在这山里,才能有这样的天赋吧。”
云铮一边吹着灶坑的火,一边道:“嗯,是这样,就像月氏人,他们与战马的配合比我们要强出许多,他们很多人都是生下来就跟马打交道,在一片沙漠中找到绿洲生活下去的人和马,总是更有韧性。”
林含月倒没想到他会想到战场上的事情,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知道云铮不想回去玉门关,是因为被那些不知国家存亡,只知政治斗争的人伤了心,可他从小在战场上长大,对那里的感情,又怎么会淡。想要收复失地的愿望,又怎么会轻易消散,林含月把配菜码好,故作淡然,道:“云铮,如果有一天,公主真的继位,整顿朝纲,官场恢复清明,你可会重返战场。”
“会。”云铮回答的斩钉截铁,完全没有任何迟疑。可是当他回答过后,心里又忍不发虚。他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林含月,似乎是回答,又似乎是问询。
他的未来就是这样的明晰,上战场,去拼杀,生还或者死去,都如战马扬起的沙尘一般,终于会随风吹散。即使他现在体会到了完全不一样的人生,但他依然知道自己的使命,那是十一岁城破家亡时他就必然要迎接的结局,战死或者看到收复失地的那一天。
八年沉浮,他见到了太多的死亡,麻木又痛苦,他不愿意做别人的血滴子,不愿意因为愚蠢的党争而死,所以选择了离开,但他知道他会回去,一定会回去,只是现在的“一定”有了动摇,因为他遇见了林含月,这是他渺小如尘埃的一生,唯一改变他走向的风。
云铮看着林含月,想知道她会把他吹向哪里。
“哦,我就知道你一定是会回去的。玉门关风沙大,多屠戮,想想就是个很危险的地方。云铮,待我找到母亲,陈清前事。你若去玉门关,便带我一起吧。我也想看看父亲战死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模样。”林含月对上云铮的眼睛,四目相对,眼波流转,抵过万语千言。
“好,我们一起一路北上,直驱玉门关。”云铮一手指天,倒真有些气势。林含月一手拍下他的手,道:“小孩子啊,幼稚。”
云铮一笑,却又搞怪的做起更多小孩子举动,引得林含月屡屡瞪他。一顿饭就在这样的嬉戏打闹间做完了。
云铮把菜都端上桌,那一锅腊肉饭蒸的油润,再配上笋烧肉和干煸豆角,可谓是相得益彰。花豹入座看到这样一桌饭,竟不自觉的咽了两下口水,她虽然会做饭,但的确没有那么精通,通常都是水煮加一些调料,怎么方便怎么来。
“谁做的?”花豹攨了一大口米饭,边吃边道。
云铮给林含月夹了一筷子笋烧肉,道:“我们一起做的。”花豹几口便把那米饭吃尽了,又盛了一碗,她含糊道:“教我。”
林含月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有些怕她噎到,便给她倒杯水,道:“慢点吃。这些菜做起来都不难,你若想学,就来厨房看看,没几回就学会了。”
云铮也道:“没错,你这学习能力这么强,肯定一会就学会了。”
花豹点点头,也十分同意他们的话。
一顿饭吃完,饭桌上尽是空空的餐盘,云铮熟练的收拾起来,林含月凑到花豹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花豹倒也不烦,两人有来有回的说着。
午后艳阳照不到院子里,只把那土墙黑瓦晒的反出亮光,砖泥缝隙里,几朵小黄花傲然绽放着,随风摇摆。云铮洗碗的水声和听出清晰的说话声飘出院子,不知惊扰了哪只正在午睡的小动物。
花豹实在是一个十分好学的学生,她下午随云铮学拳,晚上便围着灶台边学做饭,有时候嘴里还叼着一个野果。日子就这样过去了五天,云铮的伤彻底好了,那蛇咬出的伤口已经脱痂,现出白色的皮肉。花豹的拳已经学完了十三招,各种技巧变换云铮也教的认真,剩下的便是花豹自己的修行了。
这一天晚上,花豹掌勺,一来是为了检验一下自己这些天学习做菜的成果,二来便是为林含月和云铮送行,他们的路还要接着往下走。
太阳跃入西山,院子里最后一点光亮也逝去了,天空呈现出黑蓝的色调,几朵流云飘过,白的更加显眼。林含月抬头一望,笑道:“这山中的日子果然是闲适,每日看看流云,赏赏落日,不知不觉都五天过去了。花豹姐姐你看,那檐上的小黄花都快枯萎了呢。”
云铮端上最后一道炒鸡蛋,擦擦手,也随着林含月的目光看去,笑道:“若不是这花开花落,还真感觉不出已经过了这么多日子了。”
花豹点上蜡烛,对他们这番感慨倒是不以为意,道:生活各有不同,所以感受也不同罢了,在这里一样是春夏秋冬,四时光景,日出日落。想来是你们这几日太闲,所以觉得日子过的太快。”
林含月听言便有些囧,这几日她每日睡到自然醒,下午就看看云铮教花豹练拳,晚上跟你云铮一起做些饭,晚上在院子里乘凉,临睡前再写些文章,确实是闲的过头了。云铮见林含月脸颊微红,有些呆愣,便轻拍一下她的头,笑道:“怎么,开始反思自己这几天的懒散了?我看倒是不必,所谓偷得浮生半日闲,你一下偷了五日,还不快快举杯相庆。”说着就举起自己的粥碗,跟林含月示意。
听云铮这样一说,她也不再纠结,呼出一口气,也举起粥碗,跟云铮一碰,笑道:“没错,合该相庆。而且在这里还认识了花豹姐姐,更是人生一大幸事,更该庆贺。”花豹原本看戏一般看着他们俩人,丝毫没想到林含月会提到她,不由得一愣。她看向林含月,对方那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比夜晚的星子还亮,她心里一暖,从小她便与动物打交道最多,从来也没有什么能说的上话的朋友,可林含月总拉着她说东说西的,这几天几乎说尽了她前二十年所有的话。
花豹面色一软,也举起粥碗,道:“与我而言,结识二位,亦是幸事。我以粥代酒,聊表敬意。”说完就举起粥碗一饮而尽。
云铮和林含月也各有所感,都举起碗见过粥一饮而尽,碗底残留的一点粥液在烛光下很是晶莹。林含月凝神看着那亮光,默默咽下眼泪。云铮看这一顿饭陷入这样悲伤的气氛里,便赶紧开口道:“哎呀,今晚的这顿饭可是花豹辛辛苦苦做的,要是凉了可就浪费了啊。”说着就举起筷子先夹了一块豆腐吃了,满意道:“好吃好吃,花豹你这手艺真是不错了。没想到你不光武艺的天赋高,连厨艺也能学的这么快。”
花豹和林含月被云铮调动了起来,纷纷夹起桌上的菜吃。林含月尝了那道做的最精细的野鸡肉,笑道:“真不错,可以说深得我真传。”云铮见她喜欢,便又给她夹了一些,笑道:“名师出高徒嘛。”
花豹却是夹了那道最不起眼的炒野菜,她以前最不喜欢做青菜,要不就是水煮没味道,要不就容易炒老,难以下咽。她认真的品尝了一番,笑道:“成了。”花豹难得有如此孩子气的样子,林含月和云铮都为她高兴。
这一顿饭,三人都尽量避免了离别的话题,每次气氛一有些低落,云铮马上就出来耍宝,大家就都笑起来。直至月光撒进院子,三人才吃尽桌上的饭菜,开始准备一会乘凉的茶果。
“我洗碗就行了,你和花豹洗点野果子先赏月吧,今天晚上月亮又大又圆呢。”院中水井处,云铮和林含月两人说着话。
林含月看着打水的云铮,知道他这一晚上直在尽力让大家开心,肯定是有些疲累了,便道:“我们一起洗吧,这样也能快些。”
云铮笑道:“明天就要走了,还不趁着这时间跟花豹好好说些话,她这地方偏僻,以后可没什么机会再来了。”
林含月自然舍不得花豹,她歪头看向云铮,笑道:“那你洗完就过来哦,我给你留最甜的红果。”云铮对上她的眼睛,粲然一笑,道:“好,若是不甜,唯你是问。”林含月冲他做个鬼脸,便跑去找花豹了。
没过多久,云铮便洗完碗,收拾好厨房,他擦干手走到院子里,就看见月亮下,一张方桌对坐着的林含月和花豹。两人一手拿一个红果吃着,林含月正跟花豹说着什么,笑的眉眼弯弯,她不时吃上一口红果,被酸的眼睛一眯。花豹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偶尔搭上一句话,眼角流露出浅浅的笑意。
云铮觉得这一幕美好的不似人间风景,他把这画面深深记进脑海里,以前他总想战场杀敌是为了复仇,但现在他觉得,以战止战,才是目的,只有和平才能守卫这样闲静的夜晚。
林含月跟花豹说着话,眼睛往后一撇,便看见云铮站在厨房外面,月光刚好照到他的胸前,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林含月往后一歪身子,冲他摇摇手,道:“云铮,我找到最甜的红果了,快过来吃。”
话音刚落,她便看见云铮走出那片阴影,他的笑脸随即出现在月光里,她也笑起来,举着另一只手的红果冲他摇。夜风习习,一盘红果很快见了底,云铮连吃了两个,也不知道林含月是怎么辨认的,他吃的这两个确实不怎么酸。
花豹第一个站起身,道:“明日我就不起身相送了,你们把厨房的干粮和咸肉都带上,就算是这些天你们教我做饭的谢礼。”
云铮和林含月也站起身,云铮深深一拜,道:“还未曾好好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这几日的收留于我们而言贵如千金,我云铮在此谢过了。”
花豹只一摆手,道:“不必谢,我向你们要的报酬也不算少,我们之前没有相欠。”
林含月点点头道:“嗯,我们和花豹姐姐没有相欠,从此只有一起同住过的情谊。虽说我们这一去山高水远,恐怕再难相见,不过只要心中还想念着对方,便如从未相离。”
花豹一笑,道:“难得我能与人有这般缘分,若是日后还能得相见,我们就再如今日一般,赏月,吃红果。”
云铮接话道:“还要以粥代酒,各饮一碗。”三人具笑了,花豹道:“好,那就说定了。明日我不送你们,就等你们再来,我扫榻相迎。”
云铮和林含月都点头迎好,三人又说了些话,便就各自回屋去了。林含月点上蜡烛,把这几日的见闻都写进日志里。又写了一章自己的话本,才揉揉手腕,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