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的交响
第六章：王子的骑士
天鹅座公爵不欢而散的仓促离去，像一颗被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然涟漪很快散去，却在闻域的心湖深处，留下了深刻的、久久不散的余波。
那一夜，他拥着海然，感受着怀中人那平稳的呼吸和温暖的体温，却罕见地，失眠了。
他那颗总是被用于计算和分析的大脑，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了愤怒与爱意的、全新的方式，高速运转着。
他回想着晚宴上，公爵那每一个充满了审视和轻蔑的眼神；回想着他话语中，那种将海然视为“被蒙骗者”，将自己视为“不稳定因素”的、根深蒂固的傲慢；更回想着，海然为了捍卫他，而挺直脊背，与代表着自己整个世界的传统与权力，正面交锋时，那双闪烁着倔强光芒的、海蓝色的眼睛。
一股巨大的、被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和一种更加巨大的、想要将怀中人彻底庇护起来的保护欲，在他的胸中交织、燃烧。
他知道，海然为他，赢得了第一场仗。但他也知道，只要他闻域，在蔚蓝星王室那些老派贵族的眼中，依旧只是一个“背景复杂的、情感用事的人类”，那么，类似的“审视”和“压力”，就将永无宁日。
他爱海然。所以，他不能再让他，为了自己，而去独自面对那些来自他自己世界的风雨。他不能，再让任何人，有资格，用那种轻蔑的眼神，去看待海然的选择。
他要做的，不仅仅是成为海然的“伴侣”。他要成为，海然的“荣耀”。他要让自己，从海然选择的一个“麻烦”，变成整个蔚蓝星王室，都必须承认和依赖的、最强大的“资产”。
天亮时，闻域的眼中，已经没有了任何疲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到近乎可怕的、属于顶级掠食者锁定猎物时的、决绝的寒光。
他轻轻地，在熟睡的海然额上，印下一个吻。然后，他站起身，换上了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那个在砂尘星上沉寂了五年的“幽灵”，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天擎集团那个让整个星际商界都为之胆寒的、真正的“帝王”，苏醒了。
当闻域的身影，时隔数周，再次出现在天擎集团总部那间位于轨道之上、可以俯瞰整颗首都星的顶层会议室时，所有董事会成员，都下意识地，停止了交谈。
他们看着这个名义上的“少主”，看着这个不久前，还被全星际当成笑柄的“前富豪”。他的脸上，依旧是那种熟悉的、没有什么表情的平静。但所有人都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不再是过去那种属于天才的、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疏离。而是一种，经历过地狱和深渊之后，重新淬炼出的、洞悉一切的、绝对的冷静和掌控力。
“早上好，各位。”闻域在主位上坐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长话短说。从今天起，集团未来三个季度的战略核心，将进行重大调整。”
他没有给任何人提问的机会，直接将一份文件，投射在中央的全息会议桌上。
“我们将暂停在‘地狱厨房’星系的所有矿产勘探项目。转而，将全部资源，投入到一个新的领域——‘星际海洋生态资源保护公约’的议题推动，以及相关的‘绿色航运’与‘生态旅游’产业的开发。”
整个会议室，一片哗然。
“董事长！”一位资深的、掌管着矿业部门的董事，立刻站了起来，激动地反驳，“您疯了吗？‘地狱厨房’的超新星矿脉，是我们未来十年最大的利润增长点！而那个什么‘海洋保护公约’，纯粹是那些不事生产的海洋星球，搞出来的政治噱头！那是一项纯投入、毫无回报的公益事业！”
“谁说，它毫无回报？”闻域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让在座所有老狐狸都感到心悸的微笑。
他站起身，走到全息星图前。
“各位，”他伸出手，在星图上，划出了几十个星点，“这是目前星际联盟中，拥有A级以上海洋生态系统的、共计127颗行星。它们，大部分，都位于我们最重要的几条‘黄金航线’的中转节点上。它们本身，或许不产出矿石，但它们，控制着‘航行权’。”
“而那个由蔚蓝星牵头提出的《海洋保护公约》，其核心，不仅仅是‘保护’。更是‘授权’。它要求，所有通过这些‘生态航线’的商业舰队，都必须获得公约成员国的‘绿色认证’，并缴纳一笔不菲的‘生态维护费’。”
“在此之前，这项公约，因为触动了太多矿业和运输巨头的利益，已经被搁置了十年之久。”
“而现在，”闻域的眼中，闪烁着属于棋手的、兴奋的光芒，“我们天擎集团，要成为，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公开支持这项公约的商业巨头。”
“我们将利用我们旗下的媒体，向全联盟，宣传海洋生态之美，唤起民众的环保意识。我们将利用我们的科研实力，开发出最先进的‘无污染’引擎，并向所有愿意加入公约的星球，提供技术支持。我们将利用我们庞大的物流网络，为所有获得‘绿色认证’的商船，提供最优惠的航运保险和优先通行权。”
“我们要做的，不是在公约通过后，去被动地缴纳那笔‘过路费’。” “我们，要去成为，这条新的‘黄金航道’上，那个制定规则、发放牌照、收取费用的……唯一‘守门人’。”
“当整个星际的舆论，都将‘环保’与‘高贵’划上等号时；当所有的民众，都以去那些美丽的海洋星球旅游为荣时；当所有的商船，都以获得我们的‘绿色认证’为最高标准时……各位，”他环视全场，一字一顿地问，“你们觉得，我们失去的那个‘地狱厨房’，还重要吗？”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所有的董事，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这个年轻人。他们只看到了短期的矿产利益，而他，却已经看到了，未来百年，整个星际的商业版图和游戏规则。
这种降维打击般的、恐怖的战略远见，让他们，从心底里，感到了战栗。也，感到了……绝对的臣服。
当天晚上，闻域回到了大使馆。他没有告诉海然，自己白天在集团会议上，掀起了怎样一场风暴。他只是，像往常一样，邀请海然，来到他的书房。
“你的国家，在那个《海洋保护公约》的谈判中，似乎，遇到了一些麻烦。”闻域将一份公开的星闻报告，调了出来，状似不经意地说。
海然看到那份报告，脸上露出了愁容。“是的。”他叹了口气，“以‘巨石矿业’为首的几个大型矿业集团，组成了利益共同体，在议会里，处处阻挠。他们甚至，用‘切断能源供应’，来威胁一些小的、依赖矿产进口的海洋星球。我们的外交官，已经尽力了，但……收效甚微。”
“他们的策略，错了。”闻域摇了摇头。
他站起身，在书房的中央，挥手，展开了一副巨大而复杂的、动态的星际关系图谱。上面，不仅有星球和航线，更有每一个利益集团背后的资本构成、政治派系、乃至其CEO的个人性格分析。
海然看得眼花缭乱。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到了“辰”，那个在虚拟世界里，与他进行星际争霸游戏时，所展现出的、那种如同神明般、掌控全局的可怕能力。
“海然，你看。”闻域的声音，冷静而充满了魅力，“你的敌人，看似是一个强大的联盟。但它的内部，充满了矛盾。”
“‘巨石矿业’的CEO，是一个贪婪而短视的赌徒。而联盟的第二大巨头，‘星尘动力’的掌控者，则是一个极其谨慎、厌恶风险的老狐狸。他们之间，本身就不存在信任。”
“所以，我们不需要去正面攻击这个联盟。我们只需要，在他们之间，制造一道小小的裂痕。”
“我会，通过一个匿名的第三方渠道，将一份关于‘新型清洁能源’的、虚虚实实的技术报告，‘不小心’地，泄露给‘星尘动力’。这份报告，将暗示，一旦新技术成熟，将彻底颠覆现有的、以超新星矿脉为核心的能源体系。”
“那个老狐狸，他不敢赌。他会立刻，开始收缩他的投资，并暗中，为自己寻找新的出路。他会第一个，背叛那个联盟。”
“与此同时，”闻域的手指，又点向了另一片星域，“我会让天擎集团旗下的慈善基金会，宣布，对这十几个正在被威胁的、小的海洋星球，进行‘能源人道主义援助’。援助的规模，不大，但足以让他们，撑过这个谈判期。釜底抽薪，这叫，瓦解对方的威胁筹码。”
“最后，”闻域看向贾丽刚刚发给他的一份文件，笑了笑，“我的朋友，贾丽小姐，将会在她的新闻平台上，发布一篇关于‘蔚蓝星数万民众，为保护母星生态，自发进行和平请愿’的深度报道。她会把你们，塑造成，为了守护纯净与美好，而勇敢对抗资本巨擘的、悲壮的英雄。”
“当一个议题，从‘利益’，上升到‘道德’的高度时，它在议会里，所能获得的票数，将呈几何级数，增长。”
闻域说完，整个书房，陷入了安静。
海然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在谈笑之间，就将一个庞大的商业联盟，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男人。他看着他那双因为极致的专注和自信，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看一场，最顶级的、最华丽的、一个人的交响乐演奏。而整个星际的商业和政治，都是他手中，那把可以随意拨弄的、大提琴的琴弦。
他忽然明白，闻域的爱，从来不是只有温柔的陪伴，和笨拙的守护。他的爱，是雷霆万钧，是深谋远虑，是足以将整个世界，都重新为你规划和设计的、最强大的力量。
接下来的几周，一切，都如同闻域所预言的那样，精准地，发生了。
在商业、政治、舆论的三重打击之下，那个看似坚不可摧的矿业利益联盟，迅速地，土崩瓦解。最终，《星际海洋生态保护公约》，在星际议会上，以史无前例的、压倒性的高票数，得以通过。
蔚蓝星，和它的所有海洋同胞们，赢得了历史性的胜利。
而海然，作为这个公约最初的、也是最坚定的推动者，他的名字，和他的声望，在整个星际联盟，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当蔚蓝星国王陛下，那布满了震惊和欣慰的、复杂的通讯影像，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并第一次，用一种近乎于“平等的盟友”的语气，向闻域，表示最诚挚的感谢，并正式邀请他，作为“蔚蓝星最尊贵的客人”，访问他们的星球时——
闻域知道，他为他的王子，赢回了，比他失去的，多得多的东西。
通讯结束后，海然久久地，凝视着闻域。
“你做的这一切……”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都是……为了我。” 这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一个，充满了感动的、肯定的陈述。
闻域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他那张写满了震撼和爱意的、美丽的脸。
“我告诉过你。”闻域看着他的眼睛，声音低沉，却又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我要为你，撑起一片，绝对不会坍塌的天空。” “这，只是，第一根顶梁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