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落在琴远毫无血色的脸上,带着一种深不可测的平静。
“琴儿,”他开口,声音温和得如同情人低语,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多少吃一点。李博士说了,你需要补充营养。”他用银质的叉子,极其优雅地叉起一小片薄如蝉翼、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黑松露,递到琴远唇边,“试试这个?佩里戈尔今早空运来的,最好的季节。”
那浓郁独特的香气,曾经是她味蕾的盛宴。此刻,却只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她微微侧过脸,避开了那近在咫尺的叉子,动作细微却坚定。她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无声地表达着最彻底的抗拒——绝食。
韩离的动作顿在半空,叉子上那片昂贵的黑松露悬停着。他脸上的温和没有变化,只是眼底深处那抹玩味的探究似乎加深了一分。他没有勉强,收回手,将叉子轻轻放回盘中,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
“不喜欢松露?”他语气依旧平静,仿佛在讨论天气,“那尝尝鱼子酱?Almas,最好的年份。”他又拿起一只小巧的贝母勺,舀起一小勺闪烁着珍珠光泽的黑色鱼子酱,再次递向琴远。
琴远依旧侧着脸,目光固执地盯着冰冷的大理石台面反射的、自己模糊而苍白的倒影。她的沉默像一道无形的墙,将韩离所有的“好意”隔绝在外。
空气仿佛凝固了。侍立在一旁的主厨和助手们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云姐紧张地绞着手指。
韩离看着琴远那倔强的侧脸,线条优美却写满了无声的对抗。他缓缓收回勺子,将鱼子酱也放回盘中。他没有再尝试其他食物,只是拿起旁边一块温热的、散发着麦香的手工面包,动作优雅地涂抹上一层金黄色的澄清黄油。
“我记得,”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追忆,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你小时候,最爱吃外婆做的桂花糖藕,是不是?”他说话时,目光并未离开琴远的脸,捕捉着她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软糯香甜,藕孔里塞满了糯米,浇上厚厚的、带着桂花香的糖汁……”
琴远放在腿上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外婆……桂花糖藕……那遥远的、带着温暖烟火气的记忆碎片,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心防一角。她依旧没有抬头,但紧抿的唇线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动。
韩离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掌控全局的笑意,仿佛早就预料到她的反应。他放下手中的面包,拿起旁边的内部通讯器,声音不高,却清晰无比地传遍整个厨房区域:
“通知苏城老宅那边,立刻准备最新鲜的塘藕,要七孔粉藕,年份不能超过两年的。糯米要今年新下的圆糯米。还有,我记得老太太当年用的是一种老树金桂的糖渍桂花,让他们务必找到同样的原料,或者找到当年做糖藕的老师傅,不管用什么方法,下午四点前,我要看到一份最地道的苏城桂花糖藕,出现在这里。”
命令简洁,不容置疑。厨房里几位顶级厨师面面相觑,苏城老宅?下午四点?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没有人敢质疑。
韩离放下通讯器,目光重新落回琴远身上,那眼神温柔得能溺死人,却让琴远感到刺骨的寒意。“琴儿,再等等。”他轻声说,“很快,你就能吃到‘家’的味道了。”他刻意加重了“家”这个字。
琴远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洞悉了她内心最隐秘的柔软!他用她对外婆的思念,用那份承载着童年温暖回忆的桂花糖藕,作为撬开她抵抗意志的工具!这比任何强迫都更残忍,更精准地击中了她的软肋!
胃里翻涌的恶心感更加强烈,几乎要冲破喉咙。她猛地抬起头,第一次直视韩离的眼睛。那双曾经让她沉沦的深邃眼眸,此刻在她看来,如同精心伪装的深渊,充满了虚伪的温情和冷酷的计算。她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想尖叫,想撕碎他这副伪善的面具!但最终,所有的愤怒和控诉都被那无形的锁链死死勒住,只化作眼底一层更深的、绝望的水光。
她再次死死地低下头,用更沉默、更倔强的姿态,将自己蜷缩起来。绝食,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卑微的武器。然而她知道,当那份热气腾腾、散发着甜蜜桂花香气的“童年慰藉”被端上这张冰冷的岛台时,她的抵抗,将会在“家”的温情陷阱面前,溃不成军。
窗外,深川的天空不知何时积聚起了厚重的铅云,光线陡然暗沉下来,如同琴远此刻沉入谷底的心。
深湾一号顶层,“离宫”那巨大的、如同艺术馆般的起居空间,此刻被一种刻意营造的暖意包裹着。恒温系统将温度调得恰到好处,昂贵的音响系统流淌着舒缓的德彪西《月光》,琴音如水银泻地,试图抚平每一丝焦躁。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华灯初上,霓虹在渐深的暮色中晕染开一片迷离的光海。
然而,这精心布置的温馨氛围,却如同漂浮在冰面上的暖流,脆弱而虚假。
琴远穿着一条质地柔软的烟灰色羊绒长裙,坐在宽大的沙发一角,像一件被精心摆放的昂贵瓷器。她手里捧着一本装帧精美的法文原版诗集,目光却空洞地落在书页上,那些优雅的字母在她眼中扭曲成无法辨识的符号。她的姿态无可挑剔,背脊挺直,脖颈纤细优雅,侧脸在柔和的灯光下勾勒出完美的弧线。但她的周身,却散发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寒冰铠甲将她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
她在用沉默筑墙。用彻底的、无懈可击的冷漠,作为她最后的武器。
韩离坐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膝盖上放着一台超薄的平板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在他俊美的侧脸上。他似乎在处理公务,手指偶尔在屏幕上滑动,神情专注而平静。但琴远能感觉到,他那看似随意的目光,会时不时地、如同精准的探针般扫过她,捕捉着她每一丝细微的肢体语言和表情变化。
空气里流淌的《月光》变得粘稠而沉重。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缓慢流逝。
“琴儿,”韩离忽然开口,声音打破了凝固的寂静,带着他惯有的低沉悦耳,“下周在‘云顶画廊’有个私人预展,展品里有几幅莫奈晚年的睡莲,我想你会喜欢。”他放下平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琴远脸上,带着一种征询的意味,语气是刻意的温和,“陪我去看看?”
琴远翻动书页的手指停顿了一瞬。莫奈的睡莲……那是她曾经最痴迷的色彩与光影。如果是过去,听到这样的邀请,她的眼睛一定会瞬间亮起来。然而此刻,那名字在她心中激不起半点涟漪,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她没有抬头,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话,视线依旧固执地停留在那本无法读进去的诗集上。沉默,是她唯一的回应。
韩离脸上的温和没有褪去,但那双深邃眼眸里的温度,似乎微不可察地降低了一分。他靠回沙发背,没有再追问,只是拿起茶几上一个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造型极其精巧、镶嵌着碎钻的蓝宝石耳坠,在灯光下折射出璀璨而冷硬的光芒。
“今天刚送到的,”他拿起一只耳坠,走到琴远身边坐下。沙发因为他身体的重量微微下陷。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雪松与烟草的冷冽气息瞬间将琴远包围。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轻轻拂开她颈侧的长发,动作温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星辰之泪’,和你颈间的‘海洋之心’很配。”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试试?”
冰凉的金属触感贴上耳垂的肌肤,激得琴远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那冰冷的触感像毒蛇的信子,瞬间穿透了她努力维持的冷漠铠甲。屈辱感汹涌而至!她猛地侧头,避开了他试图为她戴上耳坠的手,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拒绝。
“啪嗒”一声轻响,那只价值不菲的蓝宝石耳坠从韩离指尖滑落,掉在厚重的地毯上,滚落一旁,璀璨的光芒仿佛瞬间黯淡。
韩离的手悬在半空。
整个空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连流淌的《月光》都似乎被冻结了。云姐和侍立在不远处的另一位女佣,连呼吸都屏住了。
韩离缓缓收回手,目光落在琴远依旧低垂、写满抗拒的侧脸上。他脸上那种伪装的温和,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露出底下坚硬冰冷的岩石。他没有发怒,没有斥责,只是静静地、沉沉地看着她。那目光不再带有任何玩味或探究,只剩下一种纯粹的、令人骨髓生寒的审视和……一丝被触犯的冰冷不悦。
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冰山,轰然压下。琴远放在书页上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男人散发出的低气压,那是一种比暴怒更可怕的沉默威压,仿佛周围的空气都被抽干,让她呼吸困难。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意志力,才没有在那令人窒息的注视下崩溃地抬起头或者逃走。
几秒钟,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
韩离忽然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琴远身前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他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去捡那只掉落的耳坠,只是迈开长腿,径直走向巨大的落地窗边。他背对着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璀璨的灯火,身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冷硬。
“把这里收拾干净。”他对着空气吩咐,声音不高,却冰冷得不带一丝情绪,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
云姐慌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捡起那只滚落在地毯上的“星辰之泪”,仿佛捧着什么随时会爆炸的危险品。
琴远依旧僵硬地坐在沙发上,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冰冷的寒意从脊椎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冷暴力?在他面前,她的沉默和抗拒,不过是他眼中一场可以随时叫停、并且需要付出代价的拙劣表演。他不用怒吼,不用惩罚,仅仅是一个冰冷的转身和一句毫无温度的命令,就足以碾碎她所有的抵抗,让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这座黄金牢笼里,是何等的渺小与无力。
那本摊开的诗集,在她颤抖的指尖下,书页被无意识地捏出了深深的褶皱。窗外的霓虹光芒透过玻璃,在她低垂的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却照不进她眼底那片被冰封的死寂。无声的对抗,换来的是更深沉的窒息。她像一只被钉在展示架上的蝴蝶,连挣扎的姿态,都由不得自己。
深大的初秋,梧桐树叶开始染上浅浅的金黄。午后的阳光透过疏朗的枝叶,在青灰色的校园小径上投下细碎跳跃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阳光混合的清新气息,隐约还能听到远处教学楼传来的下课铃声和学生们青春洋溢的谈笑声。
这短暂而珍贵的自由气息,如同沙漠中的甘泉,让琴远几乎落下泪来。她穿着一条简单的米白色棉麻长裙,外搭一件浅蓝色针织开衫,长发松松地挽起,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那里,价值连城的钻石项链被取下,只留下一点微不可查的压痕。她背着一个普通的帆布书包,里面只装着几本国际贸易专业的教材。此刻,她正快步走在通往校园西侧小门的一条僻静林荫道上。
每一步都踏在心跳的鼓点上。她努力控制着呼吸,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普通赶路的学生。然而,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紧张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身后大约五十米开外,两个穿着深色休闲西装、身材健硕的男人,如同两道沉默的影子,不紧不慢地缀着。他们的存在感刻意被压得很低,步伐均匀,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四周,但琴远知道,他们的注意力从未离开过她。那是韩离的保镖,她的“影子”,她呼吸都需计量空间的证明。
今天下午,是国际经贸系一个重要的专业讲座,地点在相对偏远的西区国际交流中心。琴远早早“不经意”地向云姐透露过对这个讲座的浓厚兴趣。此刻,她正朝着国际交流中心的方向走去。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挣脱束缚。计划在她脑海中反复推演了无数遍:国际交流中心报告厅位于一楼,有一个侧门直通楼后的小花园。花园的围墙不高,墙外是一条车辆稀少的辅路。她计算过时间,讲座开始后十分钟左右,会有一个短暂的提问环节,报告厅内灯光会调暗。那是她唯一的机会!她必须在那几分钟内,悄无声息地从侧门溜出,翻过那道矮墙,然后……跑!不顾一切地跑!
自由!那个字眼如同魔咒,点燃了她血液里最后一丝孤勇。
她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起来,帆布书包随着动作一下下拍打着她的背。身后的影子也立刻加快了步伐,保持着那令人绝望的五十米距离。
终于,国际交流中心的灰色轮廓出现在视线尽头。琴远的心跳得更快了,手心全是冷汗。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拿出手机,假装查看信息,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走进国际交流中心大厅,里面已经有不少学生在走动。报告厅门口排着队签到入场。琴远排在队伍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