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之眼”项目金奖的喧嚣余波,如同逸夫科技报告厅里那盏巨大的环形屏幕,在颁奖典礼结束后便渐渐暗了下去。校园生活的主旋律,终究是书页的沙沙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轨迹。新的学期,新的课表,新的知识疆域等待着探索。
清辉大学的通识教育体系以“博雅”著称,要求学生在专业之外,必须修读一定学分的人文社科类课程。苏晚星对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选课列表,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她对“科技哲学”颇感兴趣,这门课探讨技术发展与社会、伦理的深层关系,与她探索宇宙奥秘的思考隐隐相合。鼠标轻点,“科技哲学”加入了她的课表。
几乎是同一时间,在商学院大楼顶层的金融实验室里,江临舟也面对着选课系统。他的目光掠过那些金融高阶课程,最终停留在“科技哲学”上。纯粹的金融逻辑之外,他渴望理解技术浪潮背后的思想驱动力和人伦考量。这对他未来的投资判断或管理决策,或许能提供更深的视角。鼠标轻点,确认。
命运的巧合,有时就藏在一次无心的选择里。
周一上午,阳光透过文学院老楼高大的拱形窗户,在光洁的橡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科技哲学”的教室宽敞明亮,深棕色的阶梯座椅带着岁月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和阳光的味道。苏晚星习惯性地提前十分钟到达,选了靠窗、光线好且相对安静的中间位置坐下。她拿出平板电脑、灵感笔记本和那支熟悉的黑色签字笔,安静地预习着讲义。
学生们陆陆续续进来,教室渐渐坐满。当那个188cm的挺拔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时,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瞬。低声的议论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迅速漾开:
“江临舟?他怎么选这门课?”
“哇!太巧了吧!苏晚星也在!”
“这位置安排…有故事?”
江临舟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教室,精准地落在了靠窗那个安静的身影上。她穿着简单的浅杏色针织衫,乌黑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肩后,阳光为她专注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微光,指尖正无意识地在笔记本边缘画着一个小小的螺旋星云。一丝几不可察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愉悦感,悄然掠过心头。
他步履沉稳地穿过阶梯座椅之间的过道,无视了那些好奇或探究的目光,径直走到了苏晚星旁边的空位。
“苏晚星同学,”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贯的礼貌和分寸感,“这个位置有人吗?”
苏晚星闻声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意外,随即化为平静的涟漪。她认出了他,那位在项目展示日光芒万丈、又在庆功宴上不动声色为她解围的搭档。她微微摇头,声音清泠:“没有。”
“谢谢。”江临舟自然地在她身旁坐下,动作流畅而优雅,没有半分刻意的痕迹。他同样拿出平板电脑和皮质笔记本,深灰色的羊绒衫袖口随意挽起,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188cm的身高即使坐着,也带着无形的存在感,瞬间让苏晚星觉得周围的空间似乎变得有些…拥挤。
两人的距离不远不近,恰好能闻到对方身上干净的气息——她的是淡淡的皂香混合着书卷气,他的是清冽的雪松调须后水。一种奇异的、混合着熟悉与陌生的微妙氛围在两人之间悄然弥漫。
上课铃声响起,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教授走上讲台。课堂很快进入正题,从古希腊的“技艺”(Techne)概念讲起,探讨技术与人类本质的关系。老教授学养深厚,旁征博引,课堂氛围严肃而引人深思。
苏晚星很快沉浸其中,笔尖在灵感笔记本上快速移动,记录着关键论点,偶尔在空白处写下自己的疑问或联想。当讲到柏拉图的“洞穴寓言”与现代信息茧房、算法推荐的联系时,她的笔尖顿了顿,在纸页边缘无意识地勾勒出一个被扭曲光线笼罩的洞穴轮廓,旁边标注着“认知偏差?”、“自主性丧失?”。
江临舟同样专注。他的笔记条理清晰,逻辑分明,用词精准,如同在构建一个严谨的思维模型。遇到教授引用的关键哲学家(如海德格尔对“座架”的批判),他会迅速在平板电脑上调出相关著作的电子版摘要进行对照。
两人都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互不干扰,却又奇异地共享着这片思考的空间。窗外的阳光缓缓移动,在两人的书本和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课间休息的铃声响起,紧绷的学术氛围稍稍松弛。学生们起身活动,或低声交谈。苏晚星放下笔,轻轻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目光落在自己笔记本上那个洞穴涂鸦上,眉头微蹙,似乎还在思考刚才的问题。
“海德格尔的‘座架’概念,用来映射现代算法的强制性,这个类比你觉得足够严谨吗?”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纯粹的学术探讨意味。
苏晚星闻声转头,正对上江临舟看过来的目光。他的眼神专注而沉静,没有寒暄,直指她刚才思考的核心。显然,他注意到了她笔记上的涂鸦和标注。
一丝被理解的共鸣感悄然滋生。苏晚星没有迟疑,清泠的声音带着思辨的锋芒:“有一定启发性,但存在简化风险。算法本身是工具,‘座架’强调的是技术对存在方式的强制规定性。现代算法的‘强制性’更多源于资本驱动下的用户画像精准化和信息筛选闭环,其根源是社会结构和商业模式,而非技术本身的‘座架’本质。”她顿了顿,指尖点了点笔记本上的“自主性丧失?”标注,“关键在于人的选择权是否被‘设计性剥夺’,而不仅仅是‘被呈现’。”
她的分析一针见血,跳出了简单的技术批判框架,直指背后的复杂系统。江临舟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赞赏的光芒。他微微颔首:“同意。将‘座架’完全等同于算法,忽略了技术工具的可塑性和背后的社会性驱动。更核心的,或许是探讨在既定社会结构下,个体如何在技术环境中保持认知自主性和选择能力?”他自然地接续了她的思路,并提出了更深层的问题。
“这正是难点。”苏晚星的眼神亮了起来,如同被点燃的星子,“就像在宇宙噪声中寻找微弱信号,如何在信息洪流和精准推送的‘噪声’中,识别并坚持自己的‘核心信号’——即真正需要和想要的信息?”她再次提到了“信号”和“噪声”,这是属于他们项目合作中“信念引擎”的专属隐喻。
江临舟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这个女孩,总能把最深奥的哲学问题,巧妙地链接回她最熟悉的宇宙尺度。他看着她因专注思考而更加明亮的眼睛,那里面闪烁着纯粹而迷人的智慧光芒。
“或许,”他顺着她的隐喻,声音低沉而带着探索的意味,“需要构建个体内在的‘信念信号萃取引擎’?基于自身的核心价值体系(先验),对涌入的信息流进行动态评估(似然值),不断更新对信息价值的信念(后验),最终做出符合‘真我需求’的决策?”他将BSEE的核心逻辑,完美地迁移到了这个认知哲学的难题上。
苏晚星微微一怔,随即唇边绽放出一个清浅却无比真实的笑容,带着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喜:“精辟!江临舟,你这个迁移能力…简直是跨界逻辑的完美实践!”她毫不吝啬地给予专业上的高度认可,眼神明亮地看着他。
江临舟看着她因思路被点通而瞬间生动的脸庞,那笑容纯粹而充满感染力,让他心头那点愉悦感悄然扩大。他微微低头,掩饰住眼底过于明显的笑意,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平稳:“只是顺着你的思路往下推了一步。”
“很关键的一步。”苏晚星肯定道,心情也因为这次高质量的思维碰撞而变得轻松愉悦。
短暂的课间休息在两人深入而高效的讨论中飞快流逝。上课铃声再次响起。
后半节课,教授开始讲解“技术乐观主义”与“技术悲观主义”的百年争论。当讲到某些激进技术派认为人类终将“上传意识”、“实现永生”时,苏晚星在笔记本上飞快写下一行字,笔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 技术乌托邦的熵减悖论:追求绝对秩序(永生)是否违背宇宙基本法则(熵增)?高度有序的“意识数据”本身,是否蕴含更深层次的无序风险(意识崩溃/数据湮灭)?
写完后,她自己看着这行字,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带着点水瓶座式古怪幽默的弧度。
江临舟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她的笔记本,恰好捕捉到了这行小字和那个带着调侃意味的表情。他深邃的眼眸里瞬间掠过一丝清晰的笑意,如同投入深潭的阳光。这个女孩的思维,总是如此独特而充满跳跃性,从严肃的技术伦理瞬间跳跃到宇宙基本定律的调侃。他强忍着笑意,修长的手指在平板上快速敲击,然后不动声色地将屏幕微微向苏晚星那边倾斜了一点点。
苏晚星疑惑地侧目,只见他的平板屏幕上打开着一个文档,上面是他刚刚敲下的一行回复:
> 江临舟:深表赞同。或许“永生”本身就是宇宙最大的Bug?追求绝对熵减,小心触发宇宙级“蓝屏”。另:此观点极具颠覆性,建议投稿《科幻世界》。
“噗…”苏晚星一个没忍住,极轻的笑声从唇边逸出,她赶紧低下头,肩膀却因为忍笑而微微耸动。她没想到江临舟这样看起来一本正经的人,居然能接住她这种天马行空的“熵增”梗,还给出了如此“专业”又“科幻”的回应!
她拿起笔,在他的回复下面飞快地添了一句:
> 苏晚星:收到。拟稿标题:《论碳基生命的终极Bug与硅基蓝屏的必然性——一个熵增宇宙中的悲喜剧》。投资人(指你)有兴趣赞助版面费吗?
写完后,她将笔记本推回两人中间,抬起眼,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促狭的笑意,像偷吃到糖果的孩子。
江临舟看着她的回复和她眼中闪烁的狡黠光芒,胸腔里那股闷笑再也忍不住,化作一声低沉而愉悦的轻笑。他迅速握拳抵在唇边,掩饰住过于明显的笑意,但微微耸动的肩膀和眼底无法掩饰的明亮光芒,泄露了他的好心情。
两人之间,一种独属于高智商灵魂的、基于共同知识背景和古怪幽默感的默契,在安静的课堂上无声地流淌。阳光透过窗户,温暖地笼罩着这对同桌。笔尖在纸页上留下思想的印记,而某些比哲学更微妙的情愫,也在这一笔一划、一颦一笑间悄然滋长。
下课铃声响起。学生们开始收拾东西。苏晚星小心地将那页画着洞穴涂鸦和写着两人“熵增蓝屏”对话的笔记收好,仿佛珍藏着一份独特的思维火花。
“下周的阅读材料是哈贝马斯关于‘交往行为理论’与技术民主化的章节。”江临舟一边收拾平板,一边自然地提醒道,仿佛两人已是合作许久的固定搭档。
“嗯,看到了。”苏晚星点头,将笔记本放进帆布书包,“他的公共领域理论,或许能部分解释我们之前讨论的‘认知自主性’困境?”
“值得期待。”江临舟站起身,高大身影带来一片阴影,也带来了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他拿起自己的东西,目光落在苏晚星身上,带着询问,“一起走?”
“好。”苏晚星背好书包,与他并肩走出教室。
午后的阳光洒满文学院古朴的回廊。两人走在熙熙攘攘的学生中,讨论着哈贝马斯的理论可能对现代社交媒体设计的启示。距离不远不近,话题严肃而深入,气氛却轻松而自然。选修课的同桌时光,如同在繁重的专业学习之外,意外开辟了一片充满思想碰撞与隐秘默契的绿洲。在这片绿洲里,理性的光芒交织着古怪的幽默,共同谱写着名为靠近的序曲。江临舟那句“一起走?”和苏晚星那声“好”,似乎也预示着,这种并肩而行的模式,将不仅仅局限于哲学课堂的回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