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林叙之似算好月昀会来，早已泡好茶在等候。

月昀也不啰嗦，直言道：“这次出门实为诱饵，危险重重，你实在不必跟着冒险。解药给我吧，月圆那天我记着服用就行。”

林叙之没接他的话，轻笑道：“即知危险，还要以身犯险，督主可是嫌命长了？”

月昀端起茶一口喝完，自顾自又添了一杯，解了嗓子眼里的燥意，这才接道：“孤寡老母已接到相府照料，本督再无后顾之忧。再说，以本督现在的身手，能与我匹敌的对手少之又少，林大人实在不必担心。”

林叙之其实是有气的，他那么想撇开自己独行，无非是怕他遭受危险。

“想要解药也不是不行，只是皇上已命本阁同行，自是不可违逆圣旨。本阁如果所料不错的话，三十万两银子作饵，督主想引蛇出洞，必然要兵分两路。督主若觉得本阁碍眼，本阁就自荐另一路吧。”

茶水很是香甜，月昀本想再喝，听了林叙之的话，不由重重放下杯子，出口道：“不行，你刚失了内力，这无疑是送死。老实待在家里，本督自有安排，再说另一条路的人早走了。”

“呵……”林叙之轻笑，“督主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但也太小看本阁了，脑子有时候比拳头更管用。”

好吧，这话说得让他无言以对。如果世上林叙之的智谋为第二的话，那还真没人够上第一。可智谋再高，有时身处险地，在绝对的武力值面前，也势必无计可施。

不同意他去是绝对不可能了，月昀妥协道：“我们三日后再出发，给李侍郎争取些时间。路上不必急于赶路，我们的目的是收拾两拨人。这一路群狼环伺，揪出贪官污吏自是重中之重，但东厂有个内奸却是必先除之而后快。”

月昀附耳说了自己的计划，林叙之听了半晌没吭声。今日早朝刘礼请辞，推荐了户部左侍郎周静仁，他想拉刘礼下马，怕是不能了。

“刘礼似有察觉，”林叙之沉吟道，“他自己称病不去，推荐了周静仁，不过这样也好，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走脱不了。听说督主被人吃了豆腐，本阁会连本带利帮督主讨回来的。”

月昀脸上有片刻愣怔，定然是小七说了那天的事，只有厚着脸皮道：“那就不劳林大人费心了，周珉会把牢底坐穿的。你专心对付刘礼这个老狐狸，任他再狡猾，也难逃林大人的手心。”

二人就细节商量了半晌，部署好已是掌灯十分。林叙之欲留人吃饭，却知道他还有更牵挂的人。

“你要回相府吧？本阁就不留饭了。”

“嗯，”月昀起了身 ，点头道，“你还没给我解药呢。”

林叙之拿出一个小玉瓶递给他，月昀接了打开看了一下，里面只有三颗。看来是早有准备，狡猾的狐狸，连路上的时间都给他算好了。

他无奈道：“这怎么会够？”

林叙之有时候十分执拗，与人方便的事，他偏不顺你的意，“足够了，除非你不想见我。我已禀明皇上每月十五给你解毒，难道你想让本阁欺君？”

月昀无奈，摇摇头走了。心道：你林大学士可不就是在欺君嘛。

这小命被人捏在手里的感觉可真是让人不爽，尤其还是一个他最不愿沾惹的人。

……

暮色四合，已过了宵禁的时辰，京城陷入一片静谧。

西北民居的地下，有一座气势恢宏的宫殿。此时宫殿里灯火通明，侠客云集，燕云十三阁总舵就设在此地。

吕青，江湖人称逍遥子，当年与刘清风比剑，仅输了半招屈居江湖第二，是燕云阁在位最久的长老。

此时一向喜怒不行于色的吕尊者满面怒容，扫视了一圈，声若洪钟道：“雪阁是我们十三阁的药阁，却一夜之间被端了个底朝天，雪无霜作为阁主，竟不知何人所为，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有珍贵药材一夜之间全被人截走，包括那枝珍稀无比的天山雪莲。本尊给你三天时间查明是何人所为，否责提头来见。”

雪无霜人如其名，一头柔顺的雪发只用一根玉簪轻拢在头顶，一身雪服清冷出尘，他低垂着头并未反驳，雪阁一夜之间荡然无存，作为阁主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自接任阁主以来，从没有如此失职过，愧疚、伤痛令他气愤不已，他抬起头，如雪一样的清隽面容上悲痛欲绝，狰狞狠厉道：“待本阁查到行凶之人，必将他碎尸万段。”

“只是三天时间，真的是太少了，尊者酌情再宽限几日？”雪无霜当时不在阁内，才给了贼人可乘之机。可现场死者身上竟然查不到任何线索，茫茫人海，这无疑是大海捞针。

“嗤……”一声轻笑，媚阁阁主姚无尘懒懒的斜依在椅背上，斜眼瞥了一下右手边的紫衣小婢，令她给雪无霜解惑。

紫絮开口道：“左相夫人病重，皇上曾下了皇榜求药，其中之一就是天山雪莲。能有能力悄无声息灭了咱们一阁，除了皇家御龙卫，没有第二人选。”

“咱们向来与朝廷毫无瓜葛，皇家怎会因一枝药材，为一臣子夫人，与燕云阁十万之众为敌？”雪无霜明显不相信。

“雪阁主是在质疑我媚阁消息的可靠性吗？皇家头里贴皇榜寻药，后面雪阁就被人一锅端了，还有什么可质疑的？那臣子夫人可不是一般人，她是琢玉侯月昀的亲娘，差点成了皇上丈母娘的人。”姚无尘左手边另一个身穿紫衣的小婢牙尖嘴利，一股脑道出了原委。

吕青看着这一唱一和的紫衣双胞胎，并未出声呵斥。她们是姚无尘手下的得力干将，长相美艳，轻功卓绝，一手苗疆蛊毒之术更是出神入化。

姚无尘自打被月昀吊在城门楼上出丑，就整日陷在阴郁中，没开口说过一句话。此时他用食指摸着自己的假面具有点想揭掉 ，一向自命不凡的易容术被月昀当场道破，真容暴露在城门楼下，还是以那样奇耻大辱的方式，这面具不戴也罢。

想到此，他伸手摘掉面具，懒散开口：“咱们尊者为了一个早已过气的王爷，不惜与整个大靖为敌。皇上又不傻，怎么会不先下手为强呢？”

雪无霜倒吸一口凉气，一是为尊者竟然投靠了夺嫡失败的皇子，这可不是明智之举。一是为姚无尘的真容。

大殿里所有人都露出一个惊艳的表情。

那是怎样一张脸呢？肤质如极品白玉，光滑细腻，五官如精雕细琢，精致绝伦。眉如远山，不描而黛；目如点漆，浓艳昳丽；鼻若刀削，笔挺如峰；唇若点脂，艳而不妖。

每一处线条都恰到好处，绝美的无可挑剔。

难怪他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这样的绝色足以令世人疯狂。

吕青毕竟年长，率先回过神来，他解释道：“季大将军对咱们十三阁总老阁主有救命之恩，老阁主去世时亲口交代，倾全阁之力助王爷登顶。先帝鸟尽弓藏，卸磨杀驴，让一个断袖皇上来主宰咱们大靖，令天下人嗤笑。王爷自小长在军营，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不知道比他那个怪癖弟弟强了多少倍。故我燕云十三阁当上下齐心协力，共助王爷完成大业。如有不从者，逐出阁楼，废去武功，永不得录用。”

三年前十三阁的老阁主们为救季怀礼，于大战中死伤殆尽，这才换了新鲜血液。除了雪阁和媚阁没有直系继承人，其余十一阁都是子承父业，自然与现任的永昌帝不共戴天，所以十分拥戴吕青的决议。当下都附和道：“谨遵尊者调遣，我等誓死追随雍王殿下。”

姚无尘敛目，原来漠奕已自封雍王。

吕青非常满意：“下面有请雍王讲话，未来的从龙之功就是咱们燕云十三阁的，哈哈哈哈……”

门应声开了，漠奕走了进来，他和几年前相比，除了长相没变，其余的都变了。整个人阴沉沉的，充满戾气的眼瞳里，不复当初的意气风发。

蛮荒之地卧薪尝胆，他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恭迎雍王殿下，我等誓死追随！”

漠奕拍手示意众人安静，长期带面具的缘故，苍白的面孔在暖色的烛光里才没有那么渗人。

他清了清嗓子，阴沉道：“如今咱们媚阁的细作已遍布大靖朝堂，除了几个老顽固，所有大臣的把柄具掌握在咱们手中。漠炎走下宝座，只是时间问题，本王定会兵不血刃让他主动退位让贤。”

众人齐声道：“雍王英明。”

“另据可靠消息，漠炎的新宠东厂提督程瑞，三日后会押送三十万两白银去西部赈灾。咱们决不能让这银子到达灾民手中，只有灾区乱而生变，咱们的大计才能尽快成功。本王已得知他们将兵分两路，走官道的是户部侍郎周静仁及大学士林叙之，这两人不足为惧，咱们不用管他，他们只是挂个救灾的幌子。而走水路的是东厂程瑞，真正的雪花银全在船上。”

漠奕拿出一张地图，展开铺在桌面上，接着道：“水路是官船的天下，要想拦截，只有在蛇口岭附近。那里远离口岸，两侧天险陡峰相夹，仅可限一大船竖直经过，咱们只须在山岭上提前埋伏，就可轻松夺下大船及银两。何况船上还有咱们的暗桩，不知谁有魄力去会会东厂那个阉人？”

随着漠奕话落，大殿内出奇的安静。那可是肢解了鬼影手的人，实力深不可测。

姚无尘凤眸里燃了火，一时大意失手，被吊在城门楼子上以真面目示人，此仇不报非君子！那个腌臜小人，只能落在他的手中！

“就由我媚阁来打这个头阵吧，我与他程瑞誓不两立。”

漠奕目不转睛盯着姚无尘点头，心底对他那句“过了气的王爷”暗自恼恨，又十分窥视他那张惊世绝美的脸，可惜是个冷美人。不过来日方长，待天下归一，他还不是自己盘中的餐？他有的是耐心。

姚无尘十分厌恶那道黏腻的视线，如果不是碍于吕青，他早就拿刀剜了漠奕那双眼睛。什么狗屁雍王，在他姚无尘眼里，只是一只色中恶鬼。哼，早晚犯在爷手里一定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雪无霜自然也看到了漠奕不怀好意的眼神，心里不耻，看来他们老漠家根子都一个德性。最讨厌的应该是这个雍王，男女通吃！

雪无霜开口：“本阁主听闻那程瑞长相阴柔昳丽，甚为倾慕，能随无尘弟弟去瞧一瞧吗？”

姚无尘阴测测道：“不能，他是我的。他只能死在本阁主的手里，如果谁沾染他，也只有死！”

媚阁是十三阁里人数最多，分布最广的谍阁。除了情报人员，其旗下数万美艳杀手更是一个恐怖的存在。连吕青长老都不敢和他正面对上，其他阁更是对他退避三舍。

雪无霜无趣收了声，他其实并不想横插一杠。雪阁一向遵循老阁主避世之举，从不沾染朝堂纷争，却不想竟因雍王陷入困境，知道原因之后，他对报仇已经失去兴趣，说到底，也是吕青他们想以卵击石，咎由自取。

他是刘清风在月昀死后收的关门弟子，随然学艺仅三载，却对他那个惊才绝艳的师兄如雷贯耳。虽然师傅对他闭口不提，他却知道，师傅心中的哀痛无以复加。因为，他经常盯着自己出神，仿佛想透过他，去思念另一个人。

雪无霜突然想去见见月无期的母亲，月无期他无缘得识，能认识一下他的老娘似呼也不错。于是他故作愤恨道：“如果真是御龙卫端了我们雪阁，暂时拿他们没法，但那个丞相夫人嘛，雪莲怎么吃进去的，本阁主就要她怎么吐出来！”

姚无尘闻言却冷冷地笑了：“呵—本阁主劝你莫要妄动。那可是永昌帝护着的人，也是程瑞的义母，不到万不得已，别惹祸上身。更何况对老幼妇孺下手，令人不齿！”

吕青道：“姚阁主说得对，暂时不要让皇帝注意到我们，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雪阁主尚需忍耐。”

雪无霜清澈的眸子里袭上寒冰，她抬起右手，看着长长的指甲露出一抹阴笑来，“本雪阁的东西，好吃可不好消化！”

旁观的漠奕看到了雪无霜的仇恨，在灯光下阴阴森森露出阴毒的笑容。

而那一幕，被雪无霜和姚无尘尽收眼底。

户部尚书刘礼此时也是彻夜难眠，被东厂的人盯上，不死也得扒层皮，决不能引火烧身。他伸手招来心腹刘磊，一连下了几道密令，这才心下稍安，拉了新收房的小妾安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