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城的乞丐区就在主街的东面,与其说像是贫民窟倒不如说是垃圾场。
果皮、脏物...在地上随处可见。
还有三五成群,躺在路边休息的人。
他们大都头发脏乱,衣服残破。
顾晏书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有一种的格格不入感觉。
一会儿就被人盯上了,
“这位小公子,是来找人吗,还是要打听什么?”一个脏兮兮的男人殷勤地凑到他身边。
乞丐区被人光顾,这种事可不多见,男人搓搓手面露精光,只要能漏个半两银子给自己,那也是赚大了。
顾晏书刚想问,惨兮兮的男人就被人一脚踹开,是一位长得很有侵略感的青年。
将男人敢怒不敢言地赶跑后,青年道:“大人,知道的比他们都多,想知道什么问我就行。”
顾晏书倒是没什么所谓,露出亲切的笑容:“我刚来柳城没多久,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想了解一下风土人情。”
又很上到地拿出一锭银子。
“这事包在我身上。”青年仗义地一拳锤胸,邀请他坐下说话。
顾晏书也没什么包袱,直接就在石阶上坐下,认真地听着青年眉飞色舞地讲各种八卦,时不时插上一两句。
没过多久,就用不着痕迹的捧场和夸赞让青年越说越兴奋,整个人也有些飘飘然,像吐豆子似的什么都说了。
顾晏书不经意道:“这么说来,陈远山还是你们柳州的大名人。”
"陈远山还会经常来给我们施粥,他'大好人'身份是整个柳州公认的。”青年毫不犹豫。
“原来是这样。”顾晏书语气有些意味不明,心中一个主意正在慢慢形成:“刚才你说你妹妹得了重病没银子治是吗?”
青年疑惑的看向他。
“帮我办件事,先这样..然后...."顾晏书示意他轻轻附耳。
青年面露一丝犹豫:“这样做不好吧,陈远山到时候真的会给我妹治病吗?”
此刻的青年还不知道‘捧杀’的威力。
顾晏书眸光闪过一丝狡黠:“按我说的做,事成之后我再额外给你十两银子。”
青年像是吃了一剂定心丸:“大人放心,这件事保证给您保妥。”
——
这几日陈远山的府上热闹非凡,拜访恭贺的人络绎不绝。
这事说来古怪,起因是一个小乞丐在大街上听到有人说陈远山的坏话,勇敢地站出来反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陈大人救下自己病危母亲的感人故事,接着就有无数人站出来,气愤填膺地将陈远山的慷慨义举一一道来。
这场辩论持续发酵,一时之间将陈远山的名气推向顶峰。
同时,连带着他的产业,也变得更加生意兴隆起来。
又送走了一个客人,陈远山肥胖的脸上喜气洋洋,年老的管家在一旁恭敬道:”恭喜家主,这么多年行的善事没有白费,今日总算是厚积薄发了。“
陈远山笑眯眯的小眼里划过一丝困惑:“可我总觉得这事太突然了,顺得有些奇怪。”
"家主您一定是多虑了,若是没有您多年的积累,哪会让那小乞丐站出来后一呼百应。“
陈远山点点头,决定放下思虑。
这些年他一直会吩咐下人大张旗鼓地做些善事。
原因无他,他这人看重名声,而且作为商人而言,拥有一副好名声和口碑,无异于如虎添翼。
——
两日后,客栈内。
顾晏书近日闲着无聊,于是找木工打制了四十八张纤薄的竹牌,又画上红桃、黑桃、梅花和方片。
做成简易的扑克牌。
正教着林清舟斗地主的规则,房门突然被推开。
“主子,那陈远山遭报应了!”秦时踏进屋内,眉飞色舞的诉说。
林清舟如玉般的指尖放下扑克,带着邪气的狭长眉宇轻轻挑起。
他这几日可是都快准备好杀人越货了。
秦时非常兴奋,大嘴叭叭叭:“前几日这陈远山的'大善人’之名可是弄得满城皆知,要有多威风就有多威风。现在好了,每天府外都跪着一大批人,哭爹喊娘的,要有多惨有多惨,全等着被救呢!“
“哈哈,我如今倒是要看看他救不救。”
顾晏书眸中闪过笑意,可以开始下一步了。
林清舟没有秦时那般没心没肺,片刻转头看向顾晏书问道:“你做的?”
此时事一看便是有人刻意为之。
而在柳州,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眼前这个小家伙。
做坏事被发现,顾晏书只好乖乖承认,凑近林清舟的耳边,说出下一步的损招。
林清舟突然扬唇笑了起来,无奈地摸摸少年毛茸茸的脑袋,手感甚好。
“有时候真不知道你的脑袋是怎么长出来的。”林清舟笑得无奈又宠溺:“不过,做得好。”
顾晏书的耳尖露出一抹淡粉。
摸...摸头!
脑海里不断回忆着刚才一瞬而逝的触感。
温热的掌心轻轻地摸着他的脑袋....
救命,他可以一个月不洗头了!
*
当天下午,城内又掀起一场浩然大波。
听说是‘大善人’陈远山不忍看到满城的百姓生活如此贫苦艰辛,愿意无偿将一半的家产交给官府,以此来造福百姓。
一开始人们是不信的,奈何说的人太多,一传十,十传百。
大家的态度逐渐从不可能成了半信半疑。
这世上,或许真的有这般无私的善人?
甚至有不少百姓自发组成团队,到陈府外道谢,阵仗愈演愈大。
最终,竟然惊动了官府!
陈府内。
陈远山大发雷霆,一下就将书桌上的竹简全部扫到地上:“哼!一定是他们搞的鬼!”
他刚刚将官府派来的使者送走,卑躬屈膝地解释自己并非要捐出一半的家产,而是遭到了对手的设计。
使者来的时候对他礼遇有加,离开的时候脸色阴沉。
虽然没说什么,但陈远山也知道,经过这次,日后被官府穿小脚肯定是免不了的。
想到这里他就生气,最终将房间内可以砸的东西砸了个精光。
深呼吸两口,对缩在角落里默默降低存在感的管家道:“去,给我再约一次那个姓林的。”
第二日,同样是在凝香阁天字一号,
林清舟悠闲地坐在座位上,天然有一种上位者的气息。
顾晏书背手站在他的身后,俨然是一副合格的小弟模样。
“陈老板,近日过得可还好?”
陈远山面部神经跳了两下,颇有些咬牙切齿:“承蒙关照,陈某最近过得还可以。”
“是吗?”林清舟面露诧异:“在下还以为陈老板过得不好,如今看来倒是多虑了。”
陈远山:“果然是你!”
“是我又如何?”林清舟神色一凛,语气危险:“就允许陈老板毁约,还允许我开一点小玩笑?”
这事小玩笑?!
这些日子他被官府记仇,被同行嫉妒排斥,还有那些天天挤在他府前求救济的低贱百姓。
陈远山脸都快绿了:“你到底要怎么样。”
“那批货要在原基础上再加三万支弓箭,十日内送到我们约定的地方。”
林清舟又是一顿:“不过这柳城确实风景秀丽,让在下忍不住再多留几日。”
陈远远的脸色一阵扭曲:“行,我答应你,但你必须马上给我平息这件事。”
林清舟不为所动:“等你将东西送到,此事自会平息。”
把陈远山气得像是活吞了苍蝇,最终却不得不答应。
出城前,顾晏书找到青年,一共给了二十两银子和十筐馒头。
这个世界的百姓很廉价,
廉价到他只支付一个馒头,就有大把人前赴后继愿意帮他闹事。
这何尝又不是一种可悲。
顾晏书有点落寞地跟在林清舟的身后,
没有注意到前面的人已经停下脚步,一时不察,竟一下子撞到了林清舟的背上。
“有没有受伤?”
顾晏书摸摸鼻子道:“没事。”
手上忽得被放上一物,低头一看是一个纯黑色的钱袋,上面绣着精致的镶金边竹子。
“买些粮食回来,等会去城外施粥。”
顾晏书:“啊?”
半个时辰后,
一名阳光漂亮的少年正在给瘦骨嶙峋的老人盛粥。
用铁勺从铁桶里掏出一大勺,将老人的碗里装得满满当当。
“谢谢..谢谢!”老人的手颤抖着,不断感谢。
阳光的少年咧嘴一笑,给人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不客气,老人家您吃完了再来,今天管够。”
轮到下一个,那是一名抱着孩子,唇色惨败,眼球凹陷的妇女..
面前是一个又一个面黄肌瘦的百姓,他们神色麻木。
却在获得食物的瞬间,眼中重新亮起了光,
看着一张张满是纯粹的欢喜的脸,顾晏书从未如此真实的感受到,自己的身上仿佛背上了无形的重担。
他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了。
他想要....世上的百姓都不再麻木,重新露出欢喜的笑容。
......
一直忙到天黑,才算是结束。
顾晏书坐在一块石头上,正抱着右胳膊,活动关节。
这半天下来,真的感觉这只手要废了。
至于许仓等人更不用说,直接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这几天顾晏书虽然在城内,却早就给他们安排得明明白白。
蹲马步、站军姿、百米竞速.....还有林清舟的护卫监督着,不练完不许吃完。
简直是苦不堪言。
等休息得差不多了,顾晏书脚步轻轻的走向林清舟。
林清舟正背着他,独自一人在远离篝火的阴暗处,望着无际的黑色旷野。
顾晏书轻轻叹了一口气,
怎么连自己的生辰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