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前几日，柳青修让易清姿管理门派一切事宜，他一个人去了洛阳派。

今日午时，他本是与洛阳派一起在山下迎接柳如言，只是时辰未到他们几人也未至，没想到却收到易清姿传书，说凌霄宗遭了难。

柳青修盯着趴在床上哭的柳如言看了一会儿，随后带着易清姿走到远处。

直到看不见府邸，柳青修才面朝他，眼神满是怒意缓缓开口道：“清姿，怎么回事！”

易清姿咽了咽口水，随后又立马定神拱手解释道：

“我跟着轿子路过禁地时感应到禁地之处一阵怪异，就离开片刻，结果看见发现禁地结界今年不知为何提前失灵了，跑出来四只魔兽。”

“我立马解决了魔兽，随后又去简单修补了一下结界，回去时已经晚了……最后清点了一下，有八位弟子魂灯熄灭了，其中也有世昌……”

柳青修闻言闭上眼，许久之后又突然叹了一口气，易清姿全程闭气不敢再说话。

又过了许久，柳青修才突然说道：“黛儿没事就好，你去派人把宗门清理干净，和洛阳派的亲事先延期八日。”

易清姿微微一愣，表情也有些不可置信，一宗之主的亲传弟子身亡，眼下却还要女儿完婚？

这三十多年来易清姿一直信赖着掌门师兄，他当年比柳青修晚两年入宗，但跟柳青修的感情依旧深厚。

不过，近年来易清姿总感觉柳青修行为古怪，但毕竟是掌门，他也不好随意揣度。

但今日这番言论属实让易清姿听不下去。

“师兄……凌霄宗受此大难，世昌身死，黛儿悲痛欲绝。这样，是不是有些太薄情寡义了？黛儿恐怕难以接受，成亲不急于这一时啊……”

易清姿是想劝柳青修，起码给柳如言一个缓和时间，至少也要延期几个月才是。

柳青修直截了当道：“眼下和洛阳派的联姻才是重中之重，世昌和其他弟子，只能说他们命中如此……”

易清姿蹙眉，“掌门师兄，你怎么……”

他的师兄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陌生了？

年轻时候的柳青修为人豪气，一诺千金，一把剑走天下，心系苍生，怜惜百姓。

虽然柳青修不是那代弟子里最强的，但却是最负责心怀天下的。师父也是看他澄澈大义能肩负大任，才将掌门之位传给他的。

他继任掌门一晃二十五年，如今却变了，成为了一心只想攀炎附势，根本不顾门派弟子死活的下作之人。

“师兄，黛儿知道会伤心的……”

易清姿不想说太重的话，柳青修不仅是掌门，亦是他最信赖的师兄，他想靠多年感情让柳青修改变主意。

柳青修却继续冷硬说道：“黛儿她会明白为父良苦用心的。”

慕承逸本是穿了红嫁衣和柳青修说说笑笑，师父也在身旁夸赞令媛才貌双全，结果突然传来凌霄宗出事的消息。

柳青修笑容消失立马飞身离开，俩人也紧随其后。

现在看来柳如言没事，身旁的师父也是面色沉重，柳青修和易清姿回来时，洛阳派掌门才说道：“没想到贵宗出了这等惨烈之事，与令媛的婚期只能先延期几个月了。”

“无事。”意料之外的是，柳青修摆摆手，然后说道：“我宗先守丧七日，八日后婚事继续。”

在场三人除了柳青修都面面相觑，显然都觉得这番言论有些不可思议。

这么大的事结果当事掌门居然丝毫不在意？

洛阳派掌门好久才从柳青修这番话中缓过来，“不了……婚期还是先延期吧，也不急于这一时，到时候我们重新选个良辰吉日。”

柳青修摆摆手，“惨事已经发生，已经无力回天。”态度强硬不容拒绝，几人沉默不语，这种事闻所未闻，几人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导。

柳如言哭了太久已然心神俱疲，木然出来没想到会刚巧听见父亲说的话，头脑混乱她十分不知所措。

她想冲过去和父亲对峙，但她也只是想了想，最后她只是紧握双拳深吸了几口气忍了下来。

眼泪又夺眶而出，柳如言擦了擦眼泪。

她感觉好累，突然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了，随后直接快速跑掉了。

那边窸窸窣窣的动静传入几人耳中，扭头也只看见拖曳的红衣一闪而过，跑走女子无影无踪。

谁人不知柳如言特别喜爱她的师弟顾世昌，说是师姐和师弟，实际上都知道她俩的关系更像是相依相随的亲姐弟。

想到柳如言听见刚才自己父亲那一番话，肯定是悲痛欲绝，慕承逸思来想去才拱手道：

“柳掌门，晚辈虽倾心于黛烟，但实在不想让其伤心。晚辈刚才左思右想，突然不想成亲了，希望柳掌门理解。”

柳青修闻言微愣，随后深吸一口气，他紧紧盯着慕承逸说道：“承逸，你可要想好，若这次你不同意，那便永远不会再让你和黛儿见面了！”

这话石破天惊，慕承逸没想到柳青修这么决绝，他搞不懂对方为什么如此执着。

说起来这突如其来的惨事本就奇怪，柳青修却执拗违背常理让女儿继续成婚。

难不成这是柳青修其实是知情的？

但身为万人之上的一宗之主，没必要戕害自己门下弟子，尤其还包括他的亲传弟子。

“柳掌门，晚辈觉得今日之事属实奇怪，为何您不花时间去查一下，而是执意完婚呢？”

慕承逸不想被柳青修的话牵着鼻子走，所以选择换话题。

“此事本尊自然会查。”柳青修直接说道：“但婚事也不能变，本尊要去看看我女儿，恕我不能奉陪了。”

人拱手离开，他们根本劝不动。

柳青修沿途走了一路，走到一条清澈的溪水前，看到了红衣背影的女子。

“黛儿。”

柳如言正愣愣发呆低声哭泣，闻言缓缓转身，看向自己父亲时眼里中有怒意有委屈。

她抽泣着道：“爹！您刚才说的那些，可是真心话？您身为一宗之主，怎能不把门下弟子生死放在眼里！”

柳青修眉头微蹙，厉声道：“黛儿！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你的婚姻才是门派的头等大事！”

柳如言听到这番话直接呆愣在原地，难以置信也难以接受，她本以为刚才那些话是自己听错了。

她只是想听解释，即使只是一个明显哄骗她的借口也好。

但她的父亲，没有过多解释，没有以谎言哄骗，只是一如往日强迫她顺从而已。

柳如言心下越发愤怒，粗暴扯下凤冠步摇扔到地上，哗啦啦的细碎声响起，墨色头发随之散开。

“既如此，那我便不成亲了！”

步摇流珠断裂朝着四面八方滚落，凤冠被摔变形。

“胡闹！”

柳青修也不甘示弱，他并不觉得自己的何错之有，毕竟他这一心可都是为了凌霄宗。

“此事可由不得你，你若是实在不愿，那我只好将你软禁了。”

这番无理的话让柳如言心下更为愤怒，咬牙切齿瞳孔闪着红光。

注意到她周围微妙的灵气变化，柳青修表情瞬变。

这是杀心四起道心将溃的入魔之兆！

不过也只是个征兆而已。

一般灵修真正堕落成魔修，需要犯杀业背上无辜人命，再经历四十九天的经脉逆流才会入魔。

但善恶一念间，所以眼下的征兆也不容小觑。

“黛儿，你……”

柳青修有点不可置信，面上沉着与冷静的表情消失不见，满是不安和无措。

刚才逼迫女儿的模样荡然无存，他豁然就从威严不可一世的掌门变成了父亲。

看到柳青修担忧的表情，柳如言捂着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刚才还紊乱的灵气重新回归平静。

她抬头恶狠狠瞪着柳青修，随后勾起一抹冷笑，“眼看着我身为凌霄宗掌门之女的价值就要没了，您才开始着急吗？爹～”

毕竟洛阳派是四大门派之首，他们也不可能娶一个有入魔之兆的女人，即使柳如言在当年比试得了第二。

柳青修愕然，一时无言，他女儿怎么变得这般巧舌如簧，他一直以为柳如言是温婉乖顺的，因为他就是这样养育她的。

少时从父，年长从夫。

人间这稀松平常的事情对修仙之人来说简直匪夷所思，毕竟修真界男女天赋并无差别。

一般女子只有调养生息时会处于虚弱期，但有灵力滋养的身体很难像人间女子那般难产，所以修士其实也并不在意人间那些男女纲常，都是万事随心起。

柳如言天生顽皮，但从她七八岁开始，柳青修就以人间家庭为模板，规训柳如言德行。

她不只是柳青修之女，更是凌霄宗大师姐和凌霄宗掌门之女，确实需要做些表率，所以柳如言很听话渐渐收起那些玩心。

父亲说不用一心修炼，只要她教化弟子有方就是好师姐。

长年累月，柳如言越发从容温婉，这些也成了他人对她剔除不掉的评价。

以前，柳如言有时候也会不解，她做一些无伤大雅的事却会被父亲指责不得体。

懵懂的年纪她也无法去思考，父亲为什么把襁褓里的顾世昌交给她照顾。

即使不理解，但她还是乖巧听从父亲的话。

现在她懂了，父亲其实根本不在意顾世昌，说什么衣钵继承人也是哄骗他们罢了。

根本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父亲只是为了培育她的舒德，才把顾世昌交给她照顾的。

他只是把顾世昌当作规训自己的工具，他一心只想着要柳如言嫁入洛阳派获利。

他从柳如言小时候就在期待这天到来，所以即使眼下发生这种惨事也要坚持成亲。

原来，原来她就是话本里那种人间用来联姻的女儿家。

柳如言想通这点后，她便逐渐冷静下来了。

她不能跟父亲作对了，因为她的价值一开始就已经被敲定，所以她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柳青修的想法。

就这样，柳如言平静度过了几日，直到顾世昌头七这天，守丧的她也始终面无表情。

没了一开始的愤怒和伤心，只是一脸麻木等待结束。

待守丧结束，她在无人之地扯下白绫，

师弟的尸身在千年寒冰所制的冰棺之中，遗容与生前无恙，她直接把尸体连带着冰棺扔到了乾坤袋里。

乾坤袋不能装活物，而且乾坤袋内的时间永远都是停滞的，只要在乾坤袋，那师弟的肉身永远不会泯灭。

随后她又推开凌霄宗藏宝阁的大门。

藏宝阁有多重结界保险，她把当年父亲亲自给她的一指灵气送入了中心显眼的法器里。

只是一瞬间，周围的珠子就突然亮起，各种各样的法器也纷纷现身。

凌霄宗有一种法器能禁锢灵魂，其为“固魂灯”，她以前拿在手里把玩过，所以知道长什么样。

她迅速扫过一群法器，然后立马锁定了其中通体漆黑的似灯法器。

她紧紧握住固魂灯的把手，固魂灯使用方法很简单，在死者头七的回魂日开启固魂灯，便能把魂魄收入其中。

她其实不想偏执到做这些事，毕竟转世轮回是天地规律，而每个人从诞生到死亡也是注定的，逆天者只会遭报应。

但她就是不服，她的师弟那般纯良且温和，凭什么小小年纪就要顺应天命身死道消！

若是世上真有因果报应，那又为什么要随意剥夺纯善之人的生命？

上一世造孽这一世偿还就更是无稽之谈，当时当刻的报应才叫报应。

若是真要下一世偿还，那也只能说神仙也如同凡人那般无理可笑。

其实她不信命运之说，毕竟修士作恶但善终的也有很多。

越想越对以往所相信的嗤之以鼻。

更何况她也不想自己师弟，于不在意他性命的无情之地转世。

师弟以前说过，他想看一次人间花海，可以的话，柳如言想带着他去那番绝美天地重入轮回。

柳如言又重新回到药峰，等待灵魂在头七的死亡之地徘徊。

她对固魂灯也是一知半解，为了防止孤魂野鬼被收入，柳如言拿出符箓写下顾世昌的生辰八字，随后张贴到固魂灯上。

她嘴里念念有词两指转动施法，一阵风吹草动过后，一直黯淡着的固魂灯灯内缓缓亮起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