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深秋的晨间,富察痕依旧如往常一般,在后院教习。快晌午时分,不见小洛子来请膳,却见玉墨静静站立一旁。
胤祐见她亲自来请,遂停了手里的招式,朝玉墨走去。“你怎么来了?”
玉墨浅眸凝笑向胤祐一福身,款款大方,仪态万千,“昨儿个爷吩咐让妾身准备的东西,妾身都准备好了,特来请爷过去瞧瞧,正赶上午膳时间,便顺道请爷去用膳。”
富察痕听侧福晋这么一说,抬头瞧了瞧天色,说道:“今日时辰也不早了,主子就练到这儿吧。”
“好。”胤祐才刚应下,就有一旁伺候的小侍从端了茶盏和毛巾上前来拱胤祐使用。胤祐挽起袖子,取过毛巾拭了拭额上微汗,玉墨见势主动取过茶盏,轻提碗盖,抚过水面浮叶,递给胤祐。
胤祐笑笑接过茶盏,小饮一口,又搁了托盘中,“那……谙达,明日再继续。”
“是。”富察痕毕恭毕敬的回答。胤祐回身便离开了后园,玉墨赶紧跟上,二人回了前厅用膳。
待一屋子侍从伺候二人用膳毕,玉墨才吩咐侍女妆儿将礼盒呈上,“爷吩咐我备些厚礼给四爷府,妾身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送些什么,索性前两日听小洛子说玉古斋又上了新品,这才带了人去瞧瞧。”
话说着,只见妆儿捧了一樽玉器雕件站在胤祐和玉墨面前,听玉墨解释道:“爷,请看,这是玉古斋新进的黄鹤楼摆件,周身皆以和田玉雕琢而成。质感油润,白皙,滋润内敛,质地缜密,脂感浓厚。”
胤祐回头,一眼便觉得那玉器工艺精细,镂雕、浮雕山子,亭台楼阁,玉宇琼楼,意境丰富,画面栩栩如生。不禁联想起那首诗,“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此物雕琢的意境与崔颢的《黄鹤楼》息息相关,简直是黄鹤楼的绝佳重现。
“小洛子。”胤祐叫了一声。
小洛子听了,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跳了出来叫道:“奴才在。”
胤祐以眼神示意了他一眼,小洛子忙从妆儿手里接过黄鹤楼的和田玉件,抱了个满怀。
“多谢福晋,我这就送去四哥府上。”胤祐起身,笑着谢过玉墨便示意了眼小洛子,带着他离了府邸。
玉墨亦跟着起身,远远的望着胤祐离去的背影,嘴角忽然扬起笑意,玉墨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些什么,只是淡淡的觉得自己的心中满满都是幸福,仅此而已。
胤祐带着小洛子出了府邸,没走多远,穿过城关大街,便到了胤禛的府邸。门口的小厮一见胤祐,立刻上前来作揖请安。
胤祐直奔主题问道:“我备了个玩意,四哥在府么?”
“哎哟……真是不巧,爷清早就出门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胤祐皱了皱眉,闭门羹?想了想又问道:“四嫂呢?”
“回七爷,福晋在呢,奴才给您通传去,七爷这边请。”
主仆二人随着四府的小厮一路穿檐廊,过石桥,沿着曲折的小径一路朝园中而去。小洛子抱着樽玉器雕件,没走几步,便腰酸背痛起来,说来也是,那玩意确实沉了些,小洛子身板小,人又单薄,抱着一路走了那么久,也是不容易了。
胤祐瞧了小洛子几眼,四处看了看,便盯上了不远处那个凉亭,于是对小洛子说道:“咱去前面坐会儿。”
一听到可以休息,小洛子自然欢喜不已,忙加快了脚步,一边还不忘说道:“主子,那奴才先过去了。”
胤祐笑了笑,不予置否。小洛子得此暗示,一时兴奋忙小步跑了起来,眼看着凉亭越来越近,小洛子仿佛整个人也轻飘飘起来,仿佛怀里抱着的大玩意也没那么沉。
就在他正要拐过青石小径,朝凉亭冲去时,也不知道从哪儿突然窜出来个人,显然,对方也不曾注意到小洛子这个不速之客,两人顿时被对方吓了一跳,紧接着听到的,便是“啊”的一声尖叫之后清脆的玉器击石声。
待二人被猛烈的碎裂声惊醒时,小洛子吓的双股战战兢兢,就差没软到在地上。
“喂!你怎么走路的?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求来的送子观音啊……”对方完全没顾的上小洛子此时的神态,连忙蹲在破碎的玉器和白瓷碎渣前,哭丧着脸。
“主子的黄鹤楼……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小洛子的耳里,此时根本听不进任何话,他满心想的就是,自己还值多少银子?不知道卖了自己够不够还债的?
那姑娘见小洛子对自己的送子观音一事丝毫不放在心上,反倒有些恼了,再仔细打量了小洛子一眼,越看越眼生,似乎没在府里见过。
“你?是四爷跟前的?”那姑娘听小洛子嘴里念着“主子”二字,猜测着该不是胤禛跟前伺候的,所以自己不熟。
小洛子还沉寂在惶恐之中,这才听到眼前的姑娘询问,刚想回答,却听身后胤祐抢先回答道:“不是四爷跟前的,是七爷跟前的。”
胤祐远远便听到了打碎东西的声音,心里没来由一阵毛躁,还没等自己看到,他已经有种不祥的预感。果不然,待他加快了脚步上前去看个究竟时,眼前一堆碎的彻底的残片,铺泄一地,在阳光中折射出斑驳的光线。
“七爷?七爷是谁?”那姑娘闻声,慢慢起身。娇小瘦弱的身躯在胤祐面前,足足矮了半个头,可是,她的眼神中却看不到一丝畏惧的神色。
胤祐见到她的第一眼,便觉得眼熟,他努力回想着曾在哪里见过,却总是想不起来。
胤祐同样以不解的眼神回视她,如此嚣张的女子,打碎他的东西居然还趾高气扬的态度,应该不是府里的丫鬟,难道是胤禛新纳的侍妾?要不然,谁还在这府里如此张扬?
“七爷是谁,你不知道不足为奇,爷倒是好奇,你又是谁?”
“这里是四爷府,你管我是谁!”那姑娘毫不示弱。
胤祐不想她竟然如此刁蛮,皱了皱眉,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掉了一地的残渣,再抬眸时,一脸严肃的说道:“你是谁,爷确实管不着,不过,你砸了我的东西,我管的着吧。”
他头也不回的叫着小洛子:“告诉她,这樽玉器花了多少银子买来的?”
小洛子差点以为胤祐会追究自己的过失,正害怕着,却一听到胤祐似乎要找那姑娘的麻烦,忙雀跃的上前说道:“好几百两银子呢,呃……少说也三百两银子。”
这樽玉器到底值多少,小洛子又怎么会知道,那都是侧福晋带着妆儿去买的。只是听到胤祐问他价格,他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慌乱中,就胡诌了个数字。他想着,眼前这种情况,往高了报总没错吧。
“三百两?你少诳我了。”那姑娘一听小洛子的话,也仔细瞧了瞧地上的碎渣,“就算是玉古斋的东西,也不过这个数……”
“说的对,就是玉古斋的。”胤祐听她这么一说,忙堵住她的话。
“你!”那姑娘没料到胤祐接话接的这么快,转念一想,又说道,“我的送子观音也碎了,这可是无价之物,用银子也买不来的东西。”
胤祐没想到,那堆碎片中原来还有她的东西,侧眸狠狠的瞪了眼小洛子,小洛子接收到胤祐仿佛要吃人的眼神,深感不妙,头也越低越往下,恨不得此刻立刻钻个地洞跳下去。
“怎么样?你的东西,大不了再去玉古斋买一件,我的送子观音可是去碧云寺求了好久才求来的,还请了师太念了七七四十九天的佛经在上面,你要怎么赔我?”
那姑娘似乎一下子抓到了问题的关键,得意的质问胤祐。没想到,才开心了一上午的送子观音就这么被眼前这个男人给破坏了,偏偏他还恶人先告状,气的她完全不顾形象的叉腰在园中跟一个陌生男人讨价还价。
胤祐想了想,有些棘手。他当然知道,玉器再贵重也不过是银子的事,可是求佛求来的东西都是带着所求人的满满心意,这番心意,又怎是银子可以买的回来?可是,就这么被眼前这个姑娘刁难住,胤祐又觉得下不了面子。
一时为难不已,胤祐这才腾出空来仔细瞧了眼眼前的女子,臻首娥眉,蔻滟樱唇,一身淡蓝旗装,明明应该是素洁高雅的感觉,此刻,却因她双手叉腰,瞠目怒视的样子而完全失了该有的风范。
那姑娘分明是怒气冲冲的样子,胤祐看在眼里却十分想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这副模样一点都不可怕,反而有一丝可爱。
如此一想,脑中也顿时想到了主意,胤祐轻咳了声,指着小洛子说道:“这该死的奴才打碎了姑娘的东西,我就将他交给姑娘处置了,如何?”
“啊?”小洛子和那姑娘双双吃了一惊。小洛子没想到自己的主子竟然如此不通情理,到最后还是把自己卖了,一脸耷拉着,悉听尊便的样子。而那姑娘更是吃惊不已,没想到胤祐居然真把那奴才交给自己处置,可是,自己要个奴才来又有什么用?难道要把这个奴才扮成观音菩萨,去保佑自己的姐姐早日心想事成?
还没等两人接口,只听胤祐又开口说道:“同理,姑娘同时也打碎了我的东西……是不是也……”胤祐说到这儿,没往下说。他相信,自己说的那么明白,那姑娘听的懂。
而小洛子一听胤祐这话,顿时转悲为喜,一口气刚才还郁结不已,一下子又舒坦开了,他主子果然还是好人,没抛弃他。
“你……你……你想的美。”小洛子舒坦的同时,那姑娘却被胤祐的话噎的结结巴巴,完全没了往日了伶牙俐齿。
就在那姑娘被胤祐的一番言论说的毫无还嘴之力之时,远处一个女声传来,“叫七爷久等了。”
几人回头望去,原来正是胤禛的嫡福晋乌喇那拉毓秀,带着数名随从步履轻盈,款款而来,待她走近,又瞧见了胤祐身边另有一个身影,忍不住小声道:“沅儿也在?还不过来见过七爷,越大越发无礼了。”回头,又对着胤祐解释道,“舍妹毓沅,在府里小住。”
“姐!”毓沅一脸不满的走至毓秀身边,挽起她的臂膀,“他打碎了我求来的送子观音,我干吗还要向他请安。”
“不得无礼。”毓秀瞪了她一眼,止住了毓沅的话,又不忘回头,满脸赔笑道:“叫七爷看笑话了。”
“无妨无妨,四嫂客气了。”胤祐亦是笑容可掬的回礼,也不忘瞥了眼毓沅,向她宣告自己的胜利。
毓沅回瞪了胤祐一眼,碍于毓秀在场,不好发作,只得默默忍了,敷衍了事的屈了屈膝,算是请过安了。
耶!完胜!胤祐心里一阵窃喜。而后,他又故作一脸歉意的朝毓秀抱拳道:“本是给四哥送些个新些玩意的,不巧的是……”说着,他望了望那堆残渣。
毓秀听闻,又瞧见了地上满满的一堆碎片,再看眼前几人,大致也猜到了经过,听胤祐歉疚之语,更是礼数周全的回道:“七爷的心意,毓秀替四爷先谢过了。礼轻情意重,七爷亲自送来府里,不说别的,且说这份心意,已足足抵过任何东西了,四爷若是知道了,想来亦会这么想的。”
寥寥数句,毓秀将这个乌龙的事件轻描淡写的一句带过,不卑不亢,既不责怪任何人,也不奉承任何人。胤祐不得不重新打量眼前的这位新嫂子,所谓的大家闺秀风范,大概也就是如此了。
“四嫂说的是,不过是件新鲜玩意,都是身外之物,确实不足挂齿。”
毓秀含笑,微微颔首,“前厅已备了茶水,请七爷移步用茶。”
“好,那就打扰四嫂了。”胤祐躬身一揖,随毓秀一行人改道朝前厅走去。毓秀临走又瞪了眼毓沅,毓沅讪讪的扮了个鬼脸,自然只能乖乖的跟在毓秀身后一同离开了那个事故现场。
毓秀领着几人往前厅而去,在路过水月情意之时,胤祐却是停住了脚步。虽然,他的七府也是山清水秀,舟岩松溪一一具备,然而,当他一见到胤禛府里的这处湖心亭,依然是被眼前所见,迷住了。
七府也有一处湖心亭,取名觞咏亭,正巧建在他的烟波斋对面,一亭一斋在风烟湖上遥遥相对。
“四嫂。”胤祐开口叫住了毓秀,“方便的话,可否请人将茶水移置此处?”
毓秀对这个皇七子向来不熟,只听胤禛以前似乎提到过,说这位主小时候大病过一次,从那之后,似乎变的与以往不太一样了,从那之后,就几乎不再能听到这个人的消息了。
这是毓秀第二次见胤祐,上一次还是大婚时候,只是纱巾罩了脸,没怎么看清罢了。大婚之后一年,听说他也出宫有了自己的府邸,也册立的侧福晋,就没再见过。此时,对于胤祐的提议虽然意外,却也没有任何异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