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转眼逝去,京城的冬日在一场皑皑白雪中,拉开了序幕。又是一年岁尾来临,这已是毓沅在七府度过不知第几个年节了。岁月如梭,时光荏苒,这年复一年的过去,毓沅似乎也越来越习惯于这府里高不高低不低的日子了。
在府里,她名义上依旧是烟波斋的侍女,可上至府内总管,下至粗使杂役,都唯她为尊,吃穿用度自然不必多说,都是照着胤祐的吩咐,用最好的。一些会看脸色的仆役,甚至偷偷的猜测是不是那嫡福晋的位置也快易主了。
自毓沅有孕一事发生至今,府内最不痛快的人莫过于嫡福晋悦灵。悦灵的日子自那天起,便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在府里的地位也是一日不如一日。起初尽管不受胤祐的宠,可至少她这当家主母的地位一直牢牢握在手中,便是府中伺候的丫鬟仆役,谁也不敢轻视她半分。而今,不仅丫鬟仆役转了脸色,就连胤祐本人也越发目中无人,全然不将她这个嫡福晋放在眼里。
悦灵坐在厅中听着管家汇报府中的年节,脸色愈发阴沉。这一项项的开支,无一例外的全是用于烟波斋的支出,就连宫里赏的贡品,也都是由烟波斋先挑,索性珠钗玉饰等名贵摆设,还是依旧通通送往悦灵处,不然,她还以为自己这个嫡福晋是不是已经被废了。
管家汇报完府中支出后,静静候在一旁等候指示,见悦灵一脸怒不可遏的表情,管家只得战战兢兢的沉默着,早知道这嫡室不受自家主子的宠爱,这会子又沾上妾室的专宠,怕是早已堆积了不少仇恨,就等着某一日宣泄出来。
“这些,都是王爷亲口吩咐的么?”
“回福晋,若没王爷吩咐,就是给奴才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做啊。”
悦灵顿时怒上心头,一掌击在桌上,震的茶水四溢,“徐嬷嬷,去把她给我叫来。”
徐嬷嬷顿了顿,俯在悦灵耳边说道:“福晋,不是奴婢不去,是王爷早前就交代过,烟波斋非诏不入,府里的人谁都不得随意进入。”
悦灵瞪了她一眼,不悦的说道:“我就不信,这王府里还有我不能去的地方。”说罢,起身,便气呼呼的走了出去。
“福晋,福晋!”徐嬷嬷忙在她身后跟了上去,生怕悦灵真冲去了烟波斋,只是嘴上虽想叫住她,心底却也是赞同悦灵的话。这悦灵好歹是王府的女主人,如今却被烟波斋那小贱人降住,确实有碍身份。
主仆二人领了一众丫鬟,声势浩荡的朝烟波斋而去,虽有悦灵在前头领着,然人人心中却都有些畏惧,他们实在不知,这趟烟波斋之行,他们的嫡福晋是否会占了优势,若不然还不知会是怎样的结局。
一干人沿着风烟湖快速走去,却在路过觞咏亭时,正见毓沅领着锦绣在那儿品茗赏雪。本就怒气冲冲的来,再见毓沅此时如此悠闲惬意,心中的怒气更是翻滚加剧,也顾不上仪容仪态,径自冲上前去,一个大踏步迈进亭中。
毓沅原本也是不愿意走出烟波斋的,却是锦绣在耳边百般厮磨,定要让她出去走走,说是有益身子的康复,毓沅这才万般不愿的带了她来了这觞咏亭。本来也不知去哪儿走走好,想起那日与胤祐在觞咏亭用膳时,胤祐提起过这觞咏亭的雪景是如何冰雪苍茫,如何水天一色,便心血来潮,想来看个究竟。
来了此处之后,还真是被眼前景色所吸引,一时来了兴趣,便遣了锦绣去取了烟波斋里胤祐素来不舍得饮用的香茗,泡了壶好茶在亭中静静的赏起雪来。
若不是悦灵的突然闯入,毓沅的心情今日格外好,此时一见悦灵来者不善,方才的好心情也瞬间烟消云散,碍于身份,她不得不起身向悦灵一福身。
悦灵一进亭中,就打定主意要好好惩治一下毓沅,见石桌之上刚沏好的茶,便开口道:“这茶不是爷平日里最珍爱的碧螺春么?”
毓沅嗯了一声,不打算解释什么,明知悦灵这般发问定是要追究什么,可尽管如此,她依旧我行我素。
“既然知道,你还敢取来饮用?”
“若是七爷应允的呢?”
“放肆!”悦灵呵斥,“即便爷应允了,你不过就是个下人,有什么资格享用主子的东西?主子心存善念,你还真不把自己当下人看了?”
毓沅听着她的指责,本想反驳,却是想到她今日特地来找自己定是忍了很久,此刻自己若再多说几句,还不真要在这烟波斋吵起来了?倒也不是怕与她吵闹,只是难得今日的好心情,自己实在不愿意辜负了,便又咽下了辩驳之语,一味的听着。
悦灵见她如此温顺,分外来气,想起毓沅也许正是以这般不吵不闹,看起来温顺驯服的个性讨好胤祐,心下千万种鄙夷。
“怎么?无话可说了?”
毓沅垂首,漠然扬了扬嘴角,不紧不徐的回答道:“回福晋,我确实没把自己当下人看待。”说着,她抿唇一笑,“或者,福晋也可问问这府里的人,又有谁把我当下人看待了?”
“你!”悦灵一直知道眼前之人并非善类,却也从未想到有朝一日,她还真敢顶撞自己。“好大的胆子,你以为爷宠着你,我就不敢拿你怎样了?你不过就是个奉茶丫鬟,我管教下人即便是爷在,也不好说什么。退一步讲,就算我看得起你,把你当爷的侍妾,我这正室管教一个妾室更是天经地义。今日,我便让你知道,谁才是这府里的正主。来人,给我掌嘴。”
一语毕,在场众人均是一楞,却又纷纷低下头,迟迟不见动静。毓沅见悦灵真要对自己动手,不禁皱了皱眉,反问道:“敢问福晋,毓沅犯了何错?”
“对我不敬,以下犯上。”悦灵回答的利索。
“我恭恭敬敬的唤你一声福晋,又何来不敬?”
“只要爷不收了你,即便你偷偷爬上了主子的床,也依旧是奴才,奴才跟主子说话却不自称奴才,这不是不敬又是什么?”
毓沅顿了顿,凝视了悦灵片刻这才回道:“福晋若是跟我计较这些,那这掌嘴岂不是如同打了七爷的耳光?若没有七爷的允许,我又怎敢不自称奴才?”
“仗着爷宠你几分,越发肆无忌惮了?我替王爷治家,约束府中众人,便是要好好教教你这府里的规矩。”说罢,悦灵一瞪眼,身旁的徐嬷嬷立刻会意,走上前去,朝毓沅的膝弯处狠狠一踢。
毓沅冷不防被徐嬷嬷这么一踢,一个重心不稳,便跪倒在悦灵面前,嘴里忍不住哼哧了一声。悦灵冷冷的盯了她一眼,正要发话,让徐嬷嬷好好教教毓沅,却在这时见小洛子急急忙忙的跑来,一进亭中便回道:“禀福晋,王爷回府了。”
悦灵一听是胤祐回来了,先是一喜,然而再看眼前之人,才刚浮起的喜意又浑然不知所踪,“王爷在哪儿呢?”
“这……”小洛子的眼珠子麻利的一打量周围各人脸色,犹犹豫豫的轻声道,“主子……主子在烟波斋,正等着毓沅姑娘呢。”
小洛子的话不说则已,一说更是犯了悦灵的忌讳,胤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在自己欲惩治毓沅的时候回来了,而且一回来便直接去了烟波斋,简直不把自己这个正妻放在眼里。明知道这是胤祐有意袒护毓沅行为,她却又能说个不字,既不能继续责罚毓沅,又不乐意松口放她走,一时间僵持在原地,左右为难。
小洛子见这情形,大致也明白些,思索片刻便冲着毓沅催促道:“还跪在这儿作什么?若让主子等急了,咱都吃不了兜着走。”
毓沅听着小洛子对自己不高不低的斥责声,心下却是一乐,这小洛子竟然也敢训斥自己了?回头定得好好跟他算算账。但眼下,借着这话的由头,她坦然起身,拂了拂下身的尘土,嘴角噙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向悦灵一福身,连句跪安的话都没说,便直接离开了觞咏亭。
毓沅本不欲得罪人,也从未想过要凌驾于谁之上,只是有些事不是自己不想就能躲的过去,既然刀都快架到自己脖子上了,她自然不会任由自己充当别人的俎上鱼肉。
“姑娘,你真厉害,你看见没,刚才嫡福晋的脸气的都发绿了。”锦绣一出了觞咏亭,便叽叽喳喳的赞许毓沅方才的所作所为。
毓沅没当回事,瞥了她一眼,“发绿又如何,我的脸差点就要被徐嬷嬷掌掴发红了。”
“那徐嬷嬷真敢掌你嘴。”锦绣不可思议的问道。
“她有何不敢?”
“姑娘可是王爷的人,她徐嬷嬷若敢掌你嘴,不也是以下犯上?”
毓沅笑道:“掌一个侍女的嘴,有什么以下犯上的?”
“姑娘还笑的出来,我瞧着都快急死了。主子也不知怎么想的,怎么迟迟不给姑娘正名啊?若非如此,徐嬷嬷也不敢对你动手呀!”
毓沅笑了笑,没有再答。她和胤祐之间的事,又岂是外人看的明白的,不过锦绣说的也不无道理,这不高不低的身份,确实也令她身处夹缝之中,遇上明事之人尚且好过,若是遇上故意纠缠之人,那就如同今日这般,让她毫无招架之力。这样的日子,随时随刻都会发生,总不能老指望胤祐能及时出现替自己解围吧。
想起这些,毓沅也有些为难起来,正走着路,脑中想着这些事,眼神也未曾留意前方,迎面便被不知从哪儿突然闪出来的一抹身影撞的晕头转向。
“哎哟……痛死我了。”
明明是自己被撞上,自己还没开口喊疼,却听对方倒是先吆喝上了,毓沅这才细细打量了眼眼前之人,十来岁的年纪,一张精巧的小脸,虽然还显得稚嫩,却已流露出闭月羞花之姿,那对迥然有神的大眼睛乌溜溜的瞅着自己,像是在打量着什么。
这眼神,这长相,毓沅猛然想起了一个人,胤祐,对,就是胤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更相像的是这神韵,一大一小都是一副不怀好意的打量人。
毓沅在打量苏苏的同时,苏苏也同样在打量着毓沅,小小的年纪,因着生母早亡的缘故,比同年龄的孩子总是懂事些。虽然一直被养在深闺,却养不住她骨子里叛逆的个性,这一点连胤祐都无可奈何,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血缘,这一点真是活灵活现的继承了胤祐的个性。
虽然苏苏平日里与毓沅并不熟识,但偶尔也听自己的阿玛提起过这人,再加上这些年府里人绘声绘影的描述,加之自己对此事的一些看法,苏苏对毓沅充满了好奇。早就想偷偷去看看这烟波斋的毓沅究竟长成什么样,但因为胤祐的不许,一直没有真正见着过。
今日也算事出偶然,苏苏见毓沅打量着自己,不禁玩兴大起,朝着毓沅,人小鬼大的问道:“你不是烟波斋里的侍女么?为什么见了我还不问安?”
毓沅听她这么一说,倒是被她问住了,若按身份,似乎自己确实得向她请安,毕竟她是格格,自己只是侍女,可若把胤祐扯进来,自己好歹也算她半个长辈,理应她向自己问安。
这尴尬的关系令毓沅顿时不知该如何看待苏苏,正当她左右为难之际,却听苏苏咯咯一笑说道:“我跟姐姐闹着玩呢!姐姐莫要当真,若让阿玛知道我要姐姐向我请安,定要罚我抄书不可。”
苏苏左一个姐姐,右一个姐姐,叫的毓沅不知如何应答才好,她俩的关系无论怎么算,也算不上是姐妹,不然自己跟胤祐岂不是差辈了?
而苏苏却是笑着望着毓沅,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故意解释道:“阿玛没让你住到后院,我自然不能叫你姨娘啊。不过,若是你不愿意我叫你姐姐,我也可以叫你声姑姑,我看宫里的老嬷嬷,大家都是这么叫的。”
毓沅一听到老嬷嬷三个字,忍不住皱起眉头,虽说自己不年轻了,却也谈不上老吧。再低头看了看眼前这小妮子,毓沅越来越觉得这小丫头是故意这么说的,这骨子里会整人的秉性跟她阿玛真是如出一辙。
“格格想怎么叫都行,只是我看着像老嬷嬷么?”
苏苏又是一笑,清脆的笑声就是这个年纪独有的标志,毓沅看着她,不禁想起她的生世,一出生便失去了额娘,这些年,在府里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吧。然而,她又很幸运的是个女孩,若是男孩,还不知还会是怎样的命运。
都说皇族之中,母以子贵是常事,然而子以母贵的事情,又怎会少?有一个身份尊贵的母亲,或多或少能给自己的孩子一个尊贵的血统,一出生便能拥有所有人的重视,即便哪日生母不在了,凭这尊贵的身份与地位,至少也能护他一二。
毓沅看着苏苏,心中感慨良多,又想起自己那个无缘相见的孩子,这会儿却又不那么伤感了,以她如今的身份,若是有了孩子,那也是庶出,庶出的孩子无论男女,都比不过嫡出。家中姐妹众多,这庶妹不受宠的艰苦日子,自己又何尝少见,她不知道胤祐在子嗣的问题上是否也同世人一般,看重嫡庶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