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二楼的小客厅只剩了荆戈和林典两个人。
“这里还是很多人,不过再邀请你去我的卧室就不太合适了。还是有些话想要跟你聊一聊,以后也许连好好聊天的机会都没有了。”
林典话中带点调侃,但隐隐地却也听出些失意。
荆戈劝慰,“怎么会呢,一直都会是朋友,你想聊随时可以找我。我……”
话出口,却连自己也觉得有些矫情,又撞见林典目光中的揶揄,便有些不好意思地住了口。
“你现在也会撤谎了,你回国这么久,何曾好好回过我一句信息,更不用说好好聊天了。莫非你在那里,找到了你丢失的那几缕魂魄?”
要说林典高冷,那她的确有高冷的资本,毕竟她曾是万人引颈倾慕的白天鹅。
但实际上,她一直觉得荆戈比自己还要冷,而且是那种骨子里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气味。
可惜,这样的冷,曾经很不适合他这样的穷孩子。
天之骄子高冷,旁人不会说什么,只是艳羡。普通人如是这番姿态,引来的却多是明目张胆的嘲弄和欺侮。
但大学时代的荆戈似乎毫不在意,照旧冷冷的,学自己的习、打自己的工,即便在四人组言笑晏晏、谈天说地的轻松里,他也是话最少的那个。
她觉得,他的笑总从没真的到达过心灵深处,即便跟自己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也没什么改变。
荆楚总说他三魂七魄定然少了几缕,他们便都这样戏谑他,说他是灵魂不完整的男人。
荆戈沉默起来,脸有些不自在地看向那个唱歌的黑人歌手,这表情落在林典眼中,确是明晃晃的一种默认,纵然她的七窍玲珑心被厚厚的铠甲包裹,也还是钝钝地疼了一下。
“这样挺好的,看到你们好,我也很开心。”
她晃晃手中的高脚红酒杯,“你回国后,如果能去北京,能帮我去探望一下爸爸吗?看看他需要什么,能送点好吃的也行。你知道他在哪里的。”
“你铁了心一辈子不回国?”荆戈想了想还是问出这句话,“他死了谁来送终呢?”
“也许那一天我就回去了,只是现在还不想回去,也没有想好还要不要再见他的。”
荆戈想起她的遭遇,也不再多问,点点头。
林典见他同意,眼中露出些许感激的神情,又继续说道:
“你说是我的同学也罢,朋友也罢,前夫也可以。”
“好”,荆戈继续点头。
“一定要告诉他,那封举报陈袁明的信,是我写的。”
荆戈错愕万分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那封一举葬送了数十个高官显贵政治生涯的举报信,同样也让她声誉毁于一旦的信,竟然出自她的手。
她看着他惊恐的表情,却心情大好地笑起来,“我能想象,他听到后的表情一定比你还要难以相信,好可惜,也许我应该亲自去的。”
荆戈的酒杯滑落在地,红艳艳的液体洒在沙发和林典的裙角,像是一抹新鲜的血液从陈旧的伤疤中重新渗出。
他清晰地记起来,大四那年的早春,气温却异常地寒冷,凛冽的寒风吹透了每一个匆匆赶路的学子身心。
一件令全校哗然的大事在寒风中被传开。
传媒学院的一个女学生卷入了一起贪腐大案,被一个大官包养,而这个大官正在接受纪委的调查。
一时间流言四起,传媒学院的学生们人人自危,连富二代们的跑车都不敢再停在楼下。
后来,那个传闻中的女学生被暴了出来,因为一直没有出现在学校,很自然地就被人用排除法猜了出来,等传到荆戈耳朵里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全校皆知的新闻了。
他和宋霖都联系不上林典,却又不敢也不愿去相信这惊天的炸雷,那些知道他和林典关系的同学,无一不用看笑话的眼神看他,甚至当面嘲笑他替贵人“金屋藏娇”。
后来还是荆楚替他解了惑。
“我刚开始其实是想追林典的,你懂的,论家世论样貌,她肯定比宋霖更适合我。”
一段时间没见,跟着公子哥们整日厮混在酒吧夜场的荆楚一脸疲态,黑眼圈乌漆麻黑。
“不过都是一个圈子混的,再大的秘密也有走漏的时候,咱们刚上大三的时候,我就发现林典外表清纯高冷,实际就是个卖的,只是人家卖的高级一点,卖给了陈袁明。”
陈袁明便是这次贪腐大案中级别最高的那位大官,年龄比林典的爸爸还要大几岁。
“啧啧,怎么啃得下嘴。”荆楚看着新闻里陈袁明那张松弛并且布满麻点的老脸感慨道:
“我提醒过你的,只是,怎么说呢,这种事,要看你怎么看,膈应是膈应了点,但这个圈子里的男男女女,哪一个清白无辜了?有哪一个真的无忧无虑了?”
他说的没错,荆楚是提醒过自己的,“龙不与蛇居,虎不与犬行,什么学习改变命运之类的屁话,最好不要全信。”
“林典的爸爸靠着陈袁明,先是认老乡混个脸熟,升了一级,这几年迅速掌握实权,恐怕跟自己女儿献身脱不开关系,甚至,说不定是亲手送上的,反正他压根也没疼过她。”
对于林典的家世,荆楚知道的比他们要多,外人看着光鲜,内里的腐败恶臭确是近处的人闻得更清楚些。
他和林典,就这样结束了,这件事爆出后,两人谁也没再联系过谁。
他并没有什么怨气,甚至几次想要联系安慰她,但敲敲删删,那些苍白的安慰最终被遗落在待发信息中。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他懂,人生的命运并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