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辛钟从大殿里出来,外面守候的近卫赶紧拿着伞上前,辛钟一步步地缓缓走下台阶,没有回头。
青玉站在殿门外,见辛将军走了,才悄悄地叹了一口气。他身侧的小内侍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就见青玉很快又推门进殿内去了。
门开的那一刹那,似乎能看到殿内的地上散落了些折子,小内侍不敢多看,赶紧低下了脑袋。
辛钟一路上没有说话,只是脚步比平常慢了许多,好似是在想着什么。
直到进了马车,隔绝了外面的一切,辛钟才忍不住掏出了怀里的护身符。
要是送出去的话就好了,辛钟突然想到。
良王的处境,辛钟是知道的。他陪在太子身边的时候,就觉察到皇室对良王的防备甚于在世的任何一个王爷。
其实这也正常,毕竟皇帝并非太后亲生,要不是当初太后亲子早逝,根本不可能轮到皇帝这一支。
但既然上位了,怎么又有了一个太后亲子?更甚者,这位良王曾经被作为继位的皇子考虑过。
这些都是辛钟这几年在宫里待着的时候打探出来的。
辛钟在宫里的这么些年,不是没犹豫过自己要投靠谁。
万家的确势大,而且良王也颇有美名。
但太子自小和自己一起长大,要不是太子护佑,自己在上京的早几年恐怕就没命了。
更不要说后来从辛思手里抢回世子位,当时那么险象环生,若不是动用了皇家在安南王境内的势力,仅凭自己一人想要顺利夺回世子位,只怕是九死一生。
良王对自己很好,但那人的心思不好琢磨,自己毕竟手下还有那么多人要养活,不能仅靠着自己的好感而去白白葬送他们的性命。
辛钟就这么来来回回地给自己找理由,试图为自己找一个辩解的借口。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辛钟的思绪被打断,接着就听见车外有人开口了。
“辛将军,可否到我府中一叙?”外面说话的是姜易文。
闻言,辛钟掀开一边帘子,定定地看了一会儿人,才点头应了。
就这样,冒着细雨,辛钟去了姜府。
很意外的是,在那里,辛钟见到了一个很久不见的人——南国皇子楚言。
上一次见这人还是在前几年的灯会上,辛钟几乎是一见着这人,就想起了良王。
对方对辛钟的到来却并不意外,还是安然地坐在位子上饮茶。
“这人怎么会在这里?”辛钟开口的语气不怎么好。
虽说南国现在和本国交好,但一个皇子安然地和另一国的宰相之子待在一起,这可不是什么自然的事情。
“辛将军,楚公子是游历各国之际,听说了良王的事情,才来这里想见你一面的。”
姜易文一解释完,楚言就放下了茶杯,接话道,“姜公子说的没错,我是求见辛将军无门,没办法才来请姜公子帮忙的,还请辛将军不要想岔了。”
这话说的奇怪,不过辛钟这时候的注意力被引到了楚言所说的事情上,也就没再纠结这个。
见辛钟坐下了,姜易文松了口气,楚言那边这才开口说道,“既然辛将军坐下了,那我就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辛钟看过去,就见楚言顿了一下,接着问道,“向白哪里去了?”
话一出口,辛钟就神色一凛,立刻问道,“你去了法场?”
“没有,我去的是万家墓”。
向白因身负叛军名号,被夺了良王封号,斩首后被送往万家墓下葬。
闻言,辛钟神色好了一些,但并不轻松,他语气生硬,“你就不怕离不开这里吗?竟敢擅自闯万家墓?”
楚言对这样的质问毫不在意,他只关心自己的问题,“这些不是重点,你先说你们到底把向白弄到哪里去了?人还活着吗?”
问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楚言语气中明显多了几分期冀。
姜易文对此也很好奇,他也看向辛钟,开口说道,“莫非真的在陛下那里?”
辛钟见这两人都紧张地看着自己,心里一沉,却也只是平铺直叙,“自然是死了。”
此话一出口,楚言就握紧了拳头,眼神立马就变了。
见状,姜易文赶忙起身按住楚言的肩膀,对着辛钟说道,“即使如此,那就不多劳烦辛将军了,我送你出去吧”。
辛钟听了,也没有再待着的意思,先一步就扭头朝外走去。
姜易文拍了拍楚言,示意他不要冲动,然后就疾步赶上辛钟,相伴着打算把人送出去。
楚言看着那两人的背影,眼前似乎闪过了那日向白无所谓的神情。
在事发前,楚言曾经去良王府找过向白,本打算劝人跟着自己离开这是非之地,但却被立马就拒绝了。
那时候,花厅里只有向白和楚言两人,向白少有地露出了几分认真的神情,对楚言说道,“多谢你,但各人有各人的命,我不会离开这里的。”
后来,楚言被向白撵走,他当时的心情主要是觉得自己一腔热情被人辜负了,但并不觉得向白真会出事,毕竟那人那么厉害。不管是游历,还是做王爷,多做得有声有色的。
直到在江城遇见林江,楚言才意识到事情坏了,他连着赶了五天五夜来到这里,却只得到了良王被斩首的消息。
楚言不信那人会这么轻易地死了,他进到墓里看见没人在棺椁里的时候,更加深了自己的判断。
为了找到向白到底去了哪里,他这几天一直在上京城晃悠,后来实在没办法,就拿着万林的信物来了姜府。
姜易文和楚言虽见过几次,但并不相熟,看见他递进来的帖子的时候还有些诧异。
要不是万林给的那个玉佩,楚言觉得自己应该是没办法今天在这里的。
正这样想的时候,姜易文已经送完人回来了。
见楚言神色怔愣地待在座位上,姜易文叹了口气,觉得这几天几乎要把自己这一年的气都叹完了。
“现在你也知道结果了,可以放下了吧?”
姜易文这问话并没有得到回答。
而另一侧回了自己府里的辛钟,情绪已经冷静下来了。
他回到书房,写了封密信,召来人让给送进宫里去。
楚言的事情,辛钟就算不说,陛下也会知道,不如自己先赶紧报上去。
至于良王,辛钟对楚言说的并不是假话。
如果实在前一天,辛钟的回答可能还不会是这样,毕竟辛钟是按着向宁岩安排,亲自把人掉包的。
只是还不到一天,辛钟就在向宁岩手上看见了那条手钏。
那是向宁岩以前去祈福求来的手钏,后来辛钟在良王手上看见过。
今日去见向宁岩的时候,辛钟本来是打算打听一下良王的情况的,但很快他就注意到了向宁岩手上的手钏。
当时他心下一沉,又注意到向宁岩神色不对,就差不多猜了七分。
临走时,向宁岩突然说道让他去风城一趟。
辛钟几乎是立刻就抬起了头。
接着就听向宁岩说道,“万家,终究还是不能留,你想办法,找人接手风城。”
闻言,一直没有违抗过向宁岩命令的辛钟立马就跪下了,他磕头求陛下息怒,却没有听见回复。
抬眼看去时,向宁岩面色冷冽,直接把桌子上的折子扫了一地,有好几本都砸到了辛钟身上。
辛钟想到这里,按了按眉头,记起了在风城的师父万成。
万家一门死的死,走的走,自己受了不少万家的恩惠,能保住一些,就尽量保住一些吧,总不能让万家身后无人。
这时候,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