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
今日是八月十五。
早晨,朱离仔细地给雪影兰花浇了些许水,小心地照料它。就差没拿丝帕给它抹一遍了。好在他的气没把它搞死。
这边,花闲也醒了,今日是中秋,秦王府阖家要去宫中与圣上共庆佳节。
朱离见花闲醒了,收拾了一会儿,拿好要进宫的衣裳,服侍花闲换了。
花闲穿了件秋香色云绣衫,月牙凤尾罗裙,外罩掐金满绣葱绿比甲。朱离跪在地上帮她把宫绦和禁步系好。
花闲又坐镜架前,朱离站在她身后为她梳头,接着又给她挽了个云髻。
阿宝坐在床边看,笑着说:“要我说,阿离手越发巧了,早几日挽的髻还会松,如今比我编的还好。”
花闲和朱离皆笑了笑。
朱离把首饰匣打开,让花闲挑选。
斜插一支碧玉玲珑步摇,鬓了一枚珍珠翡翠花钿。
花闲耳朵如白玉般粉白可爱,朱离微微附身凑近,把指甲大小的红宝石耳坠塞进她耳洞中。最后再托起她的手,套上羊脂玉的镯子。
花闲净面之后,还破天荒的上了些胭脂。
打点完毕,花闲对阿宝说:“你好好在家休息,我晚些回来。”进宫的家宴得一天。
阿宝点点头应了,道:“夫人玩开心些,你今日真美。”花闲不打扮的时候像蕊宫仙子,打扮打扮就似袅娜娇媚画中人。
进宫可以带一个丫鬟,方便照料主子。阿宝还未大好,花闲便带着朱离去了。
别看朱离年纪小,但十分稳重,花闲很放心带他入宫。
秦王府一行人巳时出发,大家都装扮得富贵华丽,相比之下,花闲打扮得还是有些简单。
他们先去了宫中祭祀,拜祖宗,忙活了几个时辰。又在殿中午休,到了傍晚时分才依次去了太和殿,共享家宴。
中秋家宴来的都是皇族,在场的分别是太子、秦王、成王以及他们的家眷,还有未封王的十一皇子,十四皇子,另外就是长乐公主一家,还有未出嫁的十公主、十二公主和十三公主。还有一群后妃。
伴随着一声尖细嘹亮的桑心:
“皇上、皇后娘娘到——”
当今皇上、皇后来了。众人齐齐下跪给皇上、皇后请安。
“免礼,起来吧。”
秦王府众人坐在皇上右下方,秦王、秦王妃坐在左排,花闲坐在秦王妃后面第三排。
花闲瞧瞧瞥了一眼皇上,他年过六旬,听说身子是不大好了,在朝堂上也常常体力不支,难以为继,已经做好了禅让的准备。
可如今一看,皇上满面红光,声若洪钟,根本不想传闻的那般虚弱。
皇后原是继后,保养得很好,四十岁出头的模样。
赵琮寅也心下淡定,他的皇爷爷年轻了很多,超乎寻常的,难以想象的年轻了很多,真是可怕,不知会掀起什么血雨腥风。
皇上的子孙按照辈分一一上前给皇上请安磕头,让皇上认个脸熟。花闲也跟着赵琮寅上前磕头,说了一串祝福恭贺的话。
不知为何,她跪在那低着头,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看她,让她十分不舒服,就像有一条黏腻冰冷的毒蛇在她身上缠绕。
皇上坐在上方首位,旁边立着一个精瘦、须发皆白的老道人,这道人正是皇上前些日子亲封的国师——张国师。听说皇上都离不得他了。
张国师忽然附身在皇上耳边低语。
花闲回到座位后,看着桌上一桌珍馐佳肴,有些食之无味。
刚才上前请安的时候,她隐约好像瞧见皇上头顶有一个青绿色的虚影,像一双眼睛,又像放大数倍的□□的眼睛,冰冷邪恶。定眼一瞧,好像又没了。但那一瞥让她冷到了脚底。
在梦中,她此时正病着,太医说恐是痨症,她并未进宫。如今她是头一回进宫,头一回见皇上。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众人请完安后,就是歌舞丝竹表演,因是家宴,都是些欢乐清雅的曲目。
太子头一个站起来,给皇上敬酒。其他人皆放下杯箸认真听着。
太子道:“儿臣——”
话音刚起,只听一声乍响狂喝;“昏君,去死吧!”
在弹筝的女子忽然暴起,她的筝嘭地炸裂开,里头蹿出无数把飞剑,凌厉地朝皇上刺去。
众人被这突变吓得抱头尖叫,只有一些特别稍微镇定的在大喊:“保护父皇(皇祖父)。”
而被刺杀的皇上坐在那连眼皮也未动一下,好像这女子的举动只是即兴表演,竟毫不在意。
皇上座前立着的御前带刀侍卫出手了,那是一位年轻英俊肤色微黑的青年侍卫,他拔刀和女子的飞剑缠打在一块。
女子的数把飞剑十分灵动,能够随心所欲地在空中摆出任何阵型,甚至能够合而为一,变成一把锋利无比的长剑。
那黑皮侍卫也不见惊慌,手中的长刀和飞剑碰在一块,乒乒乓乓作响。
立在皇上身边的张国师甚至拈须微笑,好像在说,这表演不错。
连抱头的女眷都开始偷瞥场中的打斗,她们也渐渐发现敌我力量悬殊太大,当然弱的是女刺客。
也不能说女刺客弱,可以说一点也不弱,是对手太强了。
黑皮侍卫一刀劈落女子长剑,逼身上前,一刀砍在女子左跟腱处,一刀又砍在她右跟腱处。拔起刀直指她的面门。
女子倒地不起,自知死到临到,但她仍在大喊:“昏君!昏君!你会下十八层地狱,不得好死的——”
在坐都是皇上的子孙家属,心中皆暗暗惊心。
长乐公主率先发话:“大胆!拔了你的舌头!”
他们皆是一人一座,朱离跪在花闲的桌边为她布菜,听见长公主的声音,他微微抬头,深深地瞟了长乐公主一眼。
皇上放下酒杯,清脆的一声响,他道:“宁沭,你做得不错。”
黑皮御前侍卫宁沭上前行礼道:“谢陛下夸赞,卑职职责所在。”
张国师道:“她的剑倒不错。”
得了皇上眼神示意,皇上跟前的缪公公上前把地上的飞剑捡起,飞剑散落一地,共有十八把,另外把女子脚下的剑囊也拿走了,呈上给圣人过目。
张国师道:“不错,是好东西,这是一套子母剑,剑囊是母,其余这些剑是子,只要有剑囊便能控制这些子剑。”真是好时代啊,人成神指日可待。
皇上点点头,“暂且把它收起来,”又对着那女子说,“是谁指使你来的?”
女子大骂:“没人指使,昏君不得人心,丧尽天良,人人得而诛之——”
皇上并没生气,淡淡地说:“你不说也没关系,朕把你赏给春福,也是你的造化,来人,把春福带上来。”
花闲心中惴惴,春福是谁?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她刚刚悄悄看了看,数了数,皇上身边之人皆像是有谲力的天师。
东西南北四个方位,皆有一个精悍的御前带刀侍卫,刚才的宁沭只是其中一个,身手已见不凡。
另外圣人后头还有一个笑眯眯的青年太监,瞧着也很可怕。
还有张国师,实力怎样,她不敢揣测,但定是极强的,否则如何得圣人青眼,她的符书在梦中就是被张国师得了。
这些都是能看到的,定还有看不到的天师守卫。
不得不让她感慨女刺客勇气可嘉。
另外,她直觉让她最胆寒的竟是皇上,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她一进这大厅就害怕得很,像进了魔窟一般,浑身冰凉冰凉。
从前她并没有这种感觉,在梦中也没有,是吃了玉珠果的原因吗?那玉珠果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功能吗?
总之,这女子的刺杀是极其鲁莽的行为,敌我力量悬殊太大。
花闲正在想着,忽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一看,是朱离。
朱离朝她无声一笑,似乎是在说,别怕。
朱离年幼,眼神清澈,好似天真无知,丝毫不知害怕,花闲也朝他笑笑。
猛然间,听见了一阵兽喘由远及近,光听着沉重的喘息声,就能猜出这是一头多么可怕巨大的野兽!
又听得一串银铃般的声响传来,黑暗中首先走出一位十一二岁的少年,他穿着东厂的金滚边玄黑色饕餮补服,是东厂的人。
这少年模样本是很清秀的,但右半边脸全是粉色的疤痕。不过他眼神开心快乐,好似并不在意。
他身上的衣裳有些大的不着掉,穿在身上松松散散的。
只见他高举双手在金銮殿前转了几个圈圈,笑道:“陛下,是你叫春福来的吗?”
皇上后面笑眯眯的太监孔修道:“栾仪不得无礼!”
这年轻的太监孔修是皇上和东厂厂督的心腹,有小厂督之称。
栾仪听了,深深鞠了个躬,道:“是,陛下,是,孔大人。”
栾仪脸上很认真,模样却有些滑稽。
皇上也没责怪他,只是说:“栾仪,让春福过来。”
栾仪开心地吹了声口哨,朝后殿的阴影处喊道:“春福,你出来玩。”
阴影处踱出一只庞大无比的巨兽,像狗似豹,它至少有两三只吊睛白额虎那么大,没有毛发,浑身的皮乌黑油亮,一双金色的竖瞳发着幽光,透着捕食者的残虐。
它踱步无声,从后殿走出,路过秦王府的家眷,二夫人和五小姐皆惊叫一声,吓得晕了过去。
不止是他们,还有几个也吓晕了。
还有些年岁尚小的,七八岁了,又懂些事的孩子,直接哇哇大哭,比如秦王府的六小姐秦慧语,才七岁,吓得张嘴便哭:“父王,父王,女儿怕!呜呜呜。”
兴许是场中太过安静,小孩子们的哭声十分清晰。
秦王妃赶忙小声喝到:“不许哭!”
秦慧语一头扎进秦王怀中,吓得发抖,又忍不住偷偷抬起头看了一眼。
春福走到殿中,栾仪一个翻身骑到它背上,像骑在一座小山上,此时的他像极了一个放牛娃。
栾仪十分不解:“春福这么可爱,你们哭什么?不信你们瞧——”
“春福,表演一个跳跃给他们瞧瞧!”
春福立马纵身一跃,落在了秦王跟前,震得大地都颤了几颤,罡风吹得秦王衣袖猎猎作响,让人眼睛都睁不开。
春福张嘴狂吼一声,这一片的人衣袖都被吹直,耳中嗡嗡作响,震得人心下几欲呕吐。
栾仪笑嘻嘻道:“是不是特别可爱?”
秦慧语被喷了一脸口水,她被震的,早丢了三魂七魄。
此时听他一问,秦慧语张嘴嚎啕大哭,远超之前。
栾仪皱眉道:“欸,怎么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