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里走,变竹单膝跪地,恭迎江旭回府。
“你去给陈尚书捎句话,”使臣入宫、陈贤被召,是单独与陈烊商谈的好时机,“我要与玉面狐狸见一面。若他有意,半个时辰后我在荣梨楼等他。”
“玲珑嗓并非无法辨认!”
江旭正欲动身,月晓下定决心,
他回眸,像察觉到猎物的兽。
“玲珑嗓本音曼妙空灵,用作伪音时,需故作低沉掩饰音调轻浮之感。可此分辨之法意指模糊,容易错认,所以卑职未第一时间告知殿下,望恕罪。”
江旭暗自记下,直接去往荣梨楼。
“都说荣梨楼有位叫沈梨的名伶,我既然来了,正好见见这位沈小姐的风采。”
陈烊抿着嘴,不搭话。
江旭虽不知为何陈烊答应来荣梨楼后没有向他狮子大开口,但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偶尔碰见,何乐不为?
“啊,我忘了,她是你捧着的人,”江旭笑呵呵地坐下,试探道,“就看一眼,小陈大人不会介意吧?”
“如您所愿。”
陈烊憋着火,命人去问沈梨何时上场,被告知沈梨今儿不在。
上一秒还阴云密布的脸此刻顿时晴朗无比。
“真不凑巧,江爷,您也听见了。”
陈烊喜气洋洋的,谁能想到这便是传闻里喜怒不形于色的陈尚书,小陈大人?
“太可惜了。”
江旭撇着嘴,耸耸肩,嘴上可惜,面上却满不在乎。此番态度,又引得陈烊不爽。
“这位是玉狐大人的贴身侍卫,秋醉”见秋醉从楼上下来,陈烊站在两人之间介绍,“这位是江爷。”
他作为引荐人,将江旭带到秋醉面前,等于将人带到了玉面狐狸跟前。使命完成,陈烊礼貌道别后先行离开。
等回府,不免又受陈贤质问。
“秋——醉——”
见秋醉一言不发地领人上楼,江旭勾着嘴角,如念诗一般念秋醉的名字。清朗的嗓音念出微微醉意的味道,和江旭这个人一样,看过去便会给人带来微醺似的心动。
幸好秋醉走在前头。他偷偷板着脸,怎么也想不到江爷是个如此没正形的家伙。
秋醉出手要拦下王奎,江旭把上秋醉的手臂,笑着和他商量,眼里却不容置喙。
“玉狐若是有诚意,我的人,必须和我一起进去。”
霸道张狂,秋醉跟在玉面狐狸身边久了,这样的人甚是少见。
上一个敢在玉面狐狸跟前谈条件的人,早被秋醉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了。
可江旭偏生是玉面狐狸点名要见的,秋醉不知玉面狐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先道声“得罪”,先进去禀报,得到肯定答复后沉着脸带两人进去。
屋内的陈设和陈烊上回前来拜访时一模一样。
偌大的房间,只有尽头摆着一张只够两人对弈的小方茶几。
玉面狐狸面朝江旭,温润的玉色和松黄的整体色调相得益彰,营造柔和的氛围,衬得温文尔雅的玉面狐狸是个好说话的角色。
面具下的人开口,低沉轻缓,好不优雅。
“江爷果真如传闻所说,英姿飒爽、风流倜傥。”
“玉狐大人也是,霁月清风,温文尔雅。”
江旭大咧咧地坐下,捏起一枚棋子并不打算与玉面狐狸博弈,而是抛出去又接回来,那它当玩意儿戏耍。
秋醉皱起眉头,玉面狐狸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摆动,让他稍安勿躁。
“外头人都说玉狐大人就像那许愿池,什么梦都能造出来。”
“都是谣传。我竟不知自己都成话本里的鬼怪了,玄乎,”玉面狐狸示意秋醉收起棋盘,“不过江爷您想做什么梦?”
“哈,我想做什么不打紧。我想知道,神秘莫测的玉狐,为何想见我?”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就算江旭手里有易东津写的信,要让陈烊答应带他见玉面狐狸,只能是玉面狐狸想见他。不然,陈家没人愿意看到眼前的局面。
时间仿佛停滞。如此直率,怎么说呢,有这样的行事风格,不愧是江爷吗?几秒后,玉面狐狸缓缓开口。
“江爷有所不知,您听说的那位玉面狐狸,其实是我师父。师父和当今圣上联手打造出玉面狐狸的帝国,自我接手不过寥寥几年。”
他不紧不慢地开口,没有一句假话。
“既如此,您不怕陛下知晓你我二人相会,治个勾结朋党的罪?”
“我受制于皇家,今日能与您相见,是我和小陈大人做了笔交易。今日之事,陛下只会疑心为何您要见我,和为何小陈大人会做您的引荐人。”
“交易?”
直到这里,江旭心里的猜忌才落了地。
“江爷是聪明人,我不瞒您。后江刺杀乃我所为,只为换一个与您当面细聊的机会,让您受惊,抱歉。”
说着,玉面狐狸向江旭鞠躬。江旭受他一拜,并未觉不妥。
本来后江一事,他是想在与玉面狐狸谈判时做筹码,不曾想被始作俑者自己提了出来,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江爷有求于我,我亦有求于您。我要借您的手,带着我的人马与皇家一刀两断。江爷,作为交换,您要我做什么?”
江旭半眯双眼,和陈烊一样看不清面具下的神情如何。
可他和陈烊不同。他不靠与对方打心理战取胜。
看似天平向他倾斜,砝码,却被玉面狐狸牢牢攥着。
他冷笑一声,质问。
“又是偷袭、又是谜语信。玉狐,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信你?”
“我玉狐既然敢说,自然有把握。”
他伸出食指,指向江旭的下巴与脖子的衔接处,看不出任何变化的面具下,他的声音仿佛一根不起眼的银针,找准穴位便能一刺毙命。
“譬如马口场的前任矿主杜明,因坑杀百人畏罪自杀。江爷,这百人中,有多少血溅在您的手里?”
王奎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扶住剑鞘,右脚向前一小步。
“妙哉,妙哉!”
被点明的江旭非但不慌张,反而大笑着鼓起掌来。玉面狐狸端坐着,不知在惊讶还是已有对策。
“不愧是玉狐,让我想想,”江旭从一旁挪到玉面狐狸跟前,秋醉向前半步,时刻防备,“您这侍卫真是心急。”
他摁住秋醉搭上剑鞘的手,狠辣的目光扫过秋醉的脸,转而平和地看向玉面狐狸。
“玉狐。我猜,匿名信是陈尚书所为,刺杀也为陈尚书所想,你却从中做了手脚;后江在你的掌控之下,意思就是,五年前就将我视为棋子的人不是左相,是你!
既如此,我也不必藏着掖着。你的小把戏,我也门儿清。”
“江爷看出什么小把戏了呢?”
玉面狐狸没把江旭的话当回事,寻思不过是诈他的伎俩。没想到,江旭接下来的话,会让冷静自持的玉狐大人惊慌失措。
江旭坏笑着,从下巴到额头,细细看究玉面狐狸的面具,红唇微启,字字铿锵:“比如,玉狐小姐?”
“啪”的一声。
突如其来的变故,江旭的头歪向左边,右半边脸火辣辣的,但右半边脸依旧光洁。他舔舔嘴角,不恼,笑嘻嘻地转正脑袋。
他原是想诈一诈。
被玉面狐狸抓住了把柄,局势只会陷入被动。但若他赌赢了,他将占得上风。
“现在谈谈,我想做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