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看向远方:“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伏允在西域岂止是‘狡兔三窟’,没有昆仑门兄弟们的齐心协力、鼎力相助,凭我一人之力,也不可能迅速掌握他的行踪、及时传递他的消息。”
这就是承认了他自己的身份。
萧师兄他不仅武功高,擅谋略,竟然还是天下第一情报门天机阁的阁主,还参与了祖父率领的吐谷浑之战。敬佩之情在李瑶心中再次油然而生。
李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师兄,你看清了那匪首的相貌吗?”
萧远点点头:“沙匪出没打劫都蒙着面,只露出眼睛。那匪首也是在和我打斗中被我掀下面罩,他是个突厥人,三十四五的年纪,他被我重伤,多半是活不成的,现在的匪首不会还是他。”
李瑶又听萧远说,那个名号“图伦王”的匪首总是带着银狼面具,从不开口说话,忍不住说:“也许他只是面目丑陋,不愿意让人看见,又是个哑巴,不能开口说话?”
萧远笑笑:“沙匪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他们打劫也需要成群结伙,也需要诡计智谋。长得丑就算了,如果是个哑巴,怎么号令、管辖得住那帮人?”
“是啊。”
萧远从追风所驼的褡裢袋找出袖箭,教李瑶如何使用。李瑶聪颖,很快掌握要领,她把袖箭收入衣袖内。
李瑶笑着说:“师兄,你别忘了,我还有好东西呢。”说着拍拍腰间的小袋子,那里面有在松州时唐云给她的不少宝贝,按杀伤力等级由低到高依次为“杏花春雨”、“晴天霹雳”、“暗无天日”、“如痴如醉”、“随风十里散”等等,唐云献宝似的一股脑把自己的东西倾囊相送,还唯恐李瑶看不上眼。
萧远“嗯”了一声。
从阳关到鄯善约为一千六百余里,凭追风、晨凫的脚力,大约需要三天左右的时间。萧远说,大漠的天气昼夜温差大、变数多,也许要更久的时间。两人中途喝了水、吃了干粮,又喂了马,继续赶路。一路上,有时能遇到成群的商队,有时能遇到独行的游侠,更多的时候走了很久一个活物也看不到,陪伴他们的只有呼啸的西北风和漫漫的黄沙。
下午开始有戈壁出现,戈壁上除了骆驼刺、芨芨草,还长了些许灌木。一个土坯院子出现在眼前。院子内外的桩子上系了几匹骆驼,几匹马。
两人下马,先从褡裢里取出草料喂好马,又用水囊给马饮了水,然后牵马进了院子。
院子是个荒废的驿站,正屋很大,门窗早已无影无踪,横七竖八有不少条凳,不少过往行人在里面休息。
萧远二人进去的时候,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这个男子二十出头,身材高大,背负宝剑,气宇轩昂,一看可知是中原汉人。同行的另一个,虽然戴着帏帽,披着银色狐裘,看不清面目,然而体态苗条,步履轻盈,显而易见是一名青年女子。这两人进屋后找了个角落坐下,似乎不想引起过多的注意。
实则他们所坐的位置,只是为确保追风晨凫始终在他们的视线里。
院子里有口水井,有人打了井水饮马、饮骆驼,也自饮。萧李二人无动于衷,李瑶眼皮都没抬。
一个面目和善的中年妇人从院子走进里屋,卸下背着的包袱,从里面拿出各种果子来售卖,一会儿,屋子里飘荡着香甜的气味。有三两人忍不住掏出几文钱买了几个,吃了几口,连连说“好吃”“味道不错”。李瑶熟视无睹,默默地低头啃着干粮。
院子里的人进进出出,那个喝井水的走了,卖果子的妇人也离开了。
又一个人进了院子。多数人都是在院门外下马,而这人却是进了院子才下的马。屋子突然变得嘈杂起来,大家窃窃私语。李瑶抬眼一看,正和那人对上了眼神。
这是个十八、九岁,生得十分清秀、美貌的青年男子。他的栗色的曲卷的头发披到了肩上,肌肤是西北人罕有的白皙,凹陷的棕色的大而有神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大小厚薄适中的嘴唇红润、微微上翘,似乎噙着笑。他全身从上到下裹着一件灰白色的长袍,虽然不是汉人,却看不出属于哪个族群。他从马上跳下、走向屋子的那一瞬间,仿佛画卷上踏月而来的某个异族王子。
也只是一瞬间。因为李瑶本能地感到此人的眼睛里不同寻常的意味。这人外貌似是纯良,笑容俨然无邪,然而眼神里却像住进了一匹狼,带着追寻猎物、捕杀嗜血之气。她心有疑惑,但是没有也没说,她转过眼去,继续吃自己的干粮。
这人走进屋子,似是随意一坐,却正和李瑶坐了个对面,不过中间隔了几个人而已。
李瑶没有看他,却感觉到有一双眼睛肆无忌惮地打量她。她有点恼了,调整了下坐姿,留给那双眼睛一个冷淡的背影。
萧远冷眼看向这人,这人仍然似乎噙着笑,四目相对片刻,他才转眼去看向别处。
屋子里的窃窃私语没有停下,两个扎着辫子的中年粗壮男人起初还是小声说话,后来声音越来越大。
一个说:“刚进来的这个看到没?是个娘们还是个爷们?”
另一个说:“娘们吧?不是娘们,能长得这么白白嫩嫩的?”
先前的那个:“你光看他白白嫩嫩,没看他没奶没屁股,这没奶没屁股的,怎么会是娘们?”
屋子里的人大部分都哄堂大笑起来。
裹着灰白袍子的男子眼睛里似淬了冰,只一瞬,又恢复成了若无其事的样子,嘴角依旧上翘,似乎噙着笑。
后面那人继续说:“他穿成这样,你怎么知道他没奶没屁股?你摸了?”
接下来的话愈发下流不堪。
李瑶说:“师兄,我们走吧?”
萧远点点头,两人起身。
李瑶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呆,她走出屋子,跨上晨凫,调转马头。风吹起了她的帏帽,她不管不顾,飞驰而去。
在风吹起她帏帽的那一刻,屋子里的人看见了她的侧颜。仅仅是这个侧颜,也足以惊呆所有人。今天是什么日子,不过是西出阳关外一个废弃的驿站,先有那背负宝剑的英俊的中原男,又来一个美貌近乎雌雄莫辩的异族男,又看到这个仙女下凡一般的汉家女……
裹着灰白袍子的异族青年呼吸一滞。贺鲁说得一点不错,这个中原来的汉人女子果真容颜倾城。
萧李二人绝尘而去,裹着灰白袍子的异族青年清秀的面容上眼神变得阴戾凶狠。他走到院中,从马背上取下一物——一把手柄上套着月牙铁环的大刀。他提刀进屋,手起刀落,刚才还坐了几乎满满三、四十号人,还欢声笑语的屋子转眼变成修罗场,一个个血肉横飞、身首异处,那两个扎着辫子的中年男人更是被拦腰砍成两截,半响还在血泊中痛苦挣扎。
这一切,只发生在片刻。
这个裹着灰白袍子的阎罗又恢复了若无其事、嘴角噙笑的样子。他随手从一具死尸上扯下一片衣襟,仔细地擦拭干净刀刃,骑马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