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依旧人来人往很是繁忙,宁言希匆匆跳过木门坎,回身望了这小院一眼,顿了一下这才发觉自己根本不知道李清潭究竟去了哪里,他迷茫地环视一圈,只觉仿佛大海捞针极难找寻。
他顺着这条街边走边张望,余光里瞧见一道白色影子从街角划过,小声诶了一下,不由得心头微颤,莫名的直觉牵引着他向那个方向走去。这样走着走着他心中不免变得急切起来,一个转身小跑着进了一条小巷,目光在这狭窄空间里梭巡了一周,失望地叹了口气,心说果真是狡猾的狐狸,这样走了自己怎么找得到,谁料一回身正对上一双笑眯眯的狐狸眼睛。
李清潭今日穿了身白色长衫,在微风的吹拂下显得仙气飘飘,发丝似乎都被好好整理过,挽得很整齐,并不显得凌乱。他视线下移,见李清潭脚上竟配了双红色靴子,不解道,“我怎么没见你穿过这双鞋?”
那李清潭闻言微敛眉眼,只是用一种很轻柔的语气应和道,“是啊,只是觉得好看,便想穿给你看。”
宁言希点点头,不知为何心里很柔软,便有些雀跃起来,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真心实意道,“是好看的,你果真很适合红色。”
两人对视了片刻,宁言希被这人盯得心头有些慌乱,却强装淡定道,“你去哪里了?怎么不与我说?”
李清潭哦了一声,仿佛才想起这件事似的,抬手用指尖轻触鼻梁,模糊道,“只是我不愿介入他人因果,便要解决一些事情罢了。”
这话说得玄妙,宁言希听得也晕乎,只当李清潭有什么不得已的缘由,这才将话说得糊涂,便贴心地就此揭过,关切道,“你饿不饿?大约该吃午饭了吧…”
话音刚落宁言希目光一凝,猛地拽过眼前人的雪白衣袖,有红褐色的一点痕迹,“你受伤了?”
李清潭轻轻摇摇头,任由宁言希撸起他的袖子去看他藏在衣料之下的皮肤,只立在原地一副话一压就倒的模样,柔柔道,“路上有人起了争执,或许是打斗间溅上来的血吧?”
眼见宁言希就要拨开他衣领往里翻看了,李清潭慌忙去拉他的手,嘴上叹了口气,语气却莫名有些甜蜜,“我知宁少侠担忧我,只是我这等凡人,又怎会惹出什么天大的是非呢?”
宁言希被止住动作,本还有些不满,听闻此言倒觉得有几分道理,便停滞住了动作,悻悻地撇眼瞧了李清潭一眼。这番场景落在李清潭眼中有些可爱,他便笑了笑,很认真地盯着人看,仿佛面前人是什么稀世珍宝。
宁言希哦了一声,转移话题似的拉着人朝街头走去,嘴上碎碎念道,“你可不许再这样随意离开,有事要做我可以陪你去,实在不方便也要与我说,不然我会担心…”
李清潭边微笑边点头,顺着那人的力道走过许多人的身边,但他并不在意。
“那你呢?”李清潭突然道,“你会再次离开我吗?”
宁言希很疑惑地回头望他,眼眶圆润漂亮,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极为出挑,许多情绪便从这里表达出来。
“我可没有这样突然离开过你,”宁言希不满地盯着人瞧,仿佛很委屈,“你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李清潭便啊了一声,抱歉道,“宁少侠,是我错了,不如我便请你吃一顿大餐聊表歉意。”
“大餐?”宁言希眼睛一亮。
李清潭悠悠点头,言之凿凿道,“是呀,大餐。”
在被领着走近一家不太显眼的小铺之前,宁言希心里是欢喜的,总归是好久没吃过像样的饭了。两人在那小镇生活时,虽说他自诩天赋异禀,也终归只是能果腹的程度。后来呢,出门在外也风餐露宿的,多是对付几口清汤面,或吃些特色小吃,总归称不上什么大餐。
总之宁言希不由得蹦跳着,嘴里哼着什么不知名的调调。李清潭见状只是侧目微笑,轻声道,“这么开心?”
宁言希便干脆地点点头,再度伸手牵着人衣袖,“这李千重往后究竟如何,也与我们无关了罢,这下便可以启程上路了。”
李清潭嗯了声,听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反手握住了紧紧揪住他袖口的那只手,力道很轻却甩脱不掉,“宁少侠不想着将这人绳之以法了?”
宁言希听闻此言,瞪着眼睛不解道,“你不是不愿我掺和这些江湖之事?”
那李清潭顿了一顿,抖了抖另一只袖子,“我以为宁少侠不会将我的看法放在眼里…”
“诶!”宁言希只觉得冤枉极了,许多委屈便溢满了那双圆滚滚的眼睛,从李清潭的角度看去,那双杏眼闪着点奇异的光芒,引人心颤,“你总这样血口喷人,我何时不把你的看法放在眼里了?”
李清潭的嘴角不露声色地微微勾起,嘴上却似乎极为歉意,可怜道,“宁少侠,你知道的,我从前…”
话说到此处宁言希简直能猜出这只狡猾狐狸下一句话要说什么了,然而他不知为何总对李清潭怀有许多感情,离奇到即使理智告诉他,这个人是在装可怜是在卖乖,情感上却决绝道,怎么会呢?李清潭一个凡人本就弱小,遇到自己之前也确实总被人欺负,人活一世多么不容易,要忍受这许多痛苦…
于是宁言希将身体凑近,小心翼翼地去瞧那人的神情,轻声道,“其实我很珍惜你,李清潭,你明白吗?”
这话也并非空穴来风,若不是确信自己从前确实从未下过山,宁言希还真的会怀疑自己曾与李清潭见过,又或是两个人真的有前世缘分,一些人啊妖啊爱恨情仇啊之类的。不然又怎么解释自己一瞧见李清潭便觉得这人哪里都好看,连半挽起的发丝都令他欢喜,更不要说那双总是泛着狡黠神色的眼睛,每每望进去便让他心软,这多么令人惶恐。
那李清潭轻轻嗯了声,转过脸来,眼眶微微泛起红来,定睛一瞧又仿佛幻觉,“小希,我总希望你能平安,所以你若是有遇到危险的可能,我便有些害怕。”
宁言希哎呀一声,心说我们两个这个武力差距,谁担心谁还不一定呢,却终究不愿叫人担心,点点头应下了,便道,“我也并非没有自知之明之人,许多事…我自己有分寸。”
说罢宁言希又轻松道,“我们早约了这辈子都做好知己,又怎会抛下你于不顾呢?”
李清潭叹了口气,不说话了,仿佛仍旧有许多忧愁。宁言希看不懂,便也跟着沉默下来。走了许久宁言希便被引到了一个小铺前,招牌上的“王记面馆”将人拉回了沉痛的现实,他转头再度去看那狐狸有些碍眼的笑,眼神里便带上了许多谴责。
窗外仍有许多人来来往往匆匆忙忙,仿佛将这李千重制服是什么天大的事,宁言希手上拿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弄着碗里的细面,学着那人的模样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李清潭仿佛无知无觉,慢条斯理地将食物向嘴里送去,见宁言希不动筷子便呵呵一笑,“宁少侠,这么年轻总是叹气可不好。”
不远处仍有三三两两的江湖人士正义愤填膺地讨论着那件大事,宁言希测过耳朵听了半晌,压低声音凑近身边人好奇道,“你说…那李千重究竟在那里。”
李清潭闻言不着痕迹地一顿,想起那人倒下后,他直直立在原地,利剑上的鲜血便顺着动作滴落在鞋面上,可那时他倒没什么想法,只是觉得小朋友见了大约会担心罢。
于是他仍是那副淡然模样,轻声道,“或许以后再也听不到这个人的消息了。”
宁言希咦了一声,只当他在说笑,“这人看上去可不像什么低调做事的类型,怕不是要掀起风浪。”
李清潭也并不反驳,只是有些玩味地去盯那双黑白分明的圆润眼睛,“不如我们打个赌…”
“诶!”宁言希急忙叫停,狐疑地看着他,“那我倒要想想了,你这老狐狸从不打没有把握的赌。”
“冤枉呀,”李清潭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姿态,仿佛自己可怜得很,“是宁少侠你自己说这人仍会出来作乱,我不过是不大认同罢了。”
话说到此处宁言希便冷哼一声,不再接茬了,只道这人定是知道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才会如此笃定。
面吃得很快,两人却迟迟没有起身,只因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若是强行冲出去倒也不至于如何,只是两人没什么急着要做的事,便只是呆坐窗边侧耳听雨落下。
静默半晌,宁言希大脑放空,眉毛却无知无觉地撇了起来,只因他不知怎的总觉得这场景极为熟悉。他又转头去看李清潭,那只狐狸却若无其事地挪开了视线,心虚似的去盯桌上摆着的空茶壶。
“李清潭,”宁言希缓缓张口,嗓音有些喑哑,“难道我们曾经来过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