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若星脑海中不禁闪过蒙昧时代活人祭品的一百种死法:沉河和火烧之前被大熊部落用作审判方式,献祭或许会换成不一样的方式?
是斩首、解剖、还是活埋?
据她所知,有些原始部落甚至有食人的习俗……
她泛起一阵恶寒,问道:“每年都有人成为祭品吗?”
阳野点头:“祭司说,获得兽神庇护,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即使有意克制,他的语气中仍透露出一丝讥讽:“祭司说,兽神大人很慷慨,每年只需献祭一人,就可以保佑部落一年平安。”
任若星撇了撇嘴角,继续问:“祭品会怎样?”
阳野缓缓呼出一口气,目光飘向窗外,眼神空茫:“祭品……会被带进祭司的居所。夏日祭一整天时间,除了祭品以外,没有人会进去,包括祭司在内。”
任若星向后倒靠在阳野胸腹:“然后呢?”
阳野缓了缓,扶住她的肩膀,答道:“再打开门的时候,屋里什么也没有。”
嚯,大变活人。
任若星微微挑眉,不免想起曾经看过的一些魔术表演。
不过,作为“魔术师”的祭司本人压根不在屋内,这是怎么操作的?
难道是像躁动期时控制兽人的行动那样,完全依靠催眠一样的手法吗?
阳野的指尖轻轻划过她的眉心,抚平忧虑的褶皱。
随后,他扶低身体,额头抵在她的肩窝:“我不想你被兽神带走。”
任若星下意识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她想起曾听过的关于阳野母亲的旧事,试探着开口道:“你是不是……想到你妈妈了?”
阳野双手环抱着她,闷声道:“这一次,我不会让你被祭司带走的。”
他话中的主体换成了祭司……无论是兽神还是祭司,都不如他的身边人重要。
八年前的他太弱小,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母亲。这八年来,他活着的唯一目标……就是复仇。
任若星的出现,是他灰暗生活中的一抹色彩,也是他肖想多年成真的梦。
原本,他看着她一步一步让部落生活变得更好,犹豫着不想破坏她建立的一切。
但是现在……
任若星轻拍他环在她胸前的手臂,安抚道:“放心吧,我不走。我可没听兽神大人说要带我走,恐怕是祭司弄错了。”
“再说了。”她话音中带起笑意,“你还没告诉我你的秘密呢。你答应过夏日祭之后就跟我说,可别耍赖啊。”
阳野勉强牵起嘴角:“那你也答应过我了,不要走。”
不止是这次,一直陪在我身边,好不好?
“当然。”任若星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只当他是在说夏日祭的事,“兽神大人不需要活人祭品。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人成为祭品。”
只要证实无需向兽神献祭活人,生活也能一如既往,这样的陋习恶俗或许就能被取缔吧。
当然有赌的成分。毕竟生活里不会只发生好事,一旦有任何不幸降临,难免会让人产生联想。
但总不能停滞不前吧,没有人应当为这种荒谬的原因去死。
不过,她很有些在意:那些消失的祭品都去了哪里?还有,祭司说她是祭品,凭什么认为她会配合呢?
阳野这两天都没有好好休息,任若星不想再让他焦虑这件事,便主动结束话题,催促他去睡觉。
尽管阳野还想强撑着和她多说几句话,最终还是抵不住席卷而来的疲惫。
在她的安抚下,他很快陷入沉眠。
他让她枕着他的胳膊,另一条手臂环过她的腰间,尽可能贴近两人的距离。
一副很没安全感的样子,像是害怕她随时会消失不见。
他似乎睡得不太安稳,眉头微皱,平日大而亮的双眼被眼皮遮盖住,衔接着眼下的黑眼圈……刚认识的时候,她差点真的以为他是个无忧无虑的阳光开朗大男孩呢。
不想打扰他的好眠,她克制住想要抚摸他脸的冲动,只用眼神描摹。
她其实,还是很向往纯粹美好的感情的。
第二天,任若星没事人似的带着狩猎小队出现在广场,和其他狩猎队集合商讨各自的狩猎区域。
她发现,兽人勇士们看向他的眼神颇有些复杂。
刚加入狩猎的时候,因为她拒绝了很多狩猎队的邀请,那些兽人对她不太待见,觉得她自视甚高,有点暗暗较劲的意思。
后来,她和兽神攀上关系,他们的态度变得恭敬谨慎起来。
而现在……怎么好像有一丝嫉妒的气息?任若星不解。
要说最近发生的事,大概就只有夏日祭了。难不成被当成祭品是什么让人羡慕的大好事?
只疑惑一瞬,她很快想起躁动期时消失的熊海波,以及其他人对此事的态度,了然:他们把被兽神带走视为荣耀。
在她眼里,成为祭品纯粹是件倒霉事。在这些兽人眼里,却并非不幸。
因为阳野昨晚情绪低落,她一时忽略了部落众人对兽神的信仰有多么盲目。
-
自从决定将鸟类纳入食谱后,每次外出狩猎,任若星都会带上弓箭。
如果可以,她希望餐桌上再也不要出现虫子。
一开始猫川和象安宁也兴致勃勃地效仿,但猫川很快发现他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在某次“误伤”象安宁之后,他再也不愿意用弓箭。
虽说当时象安宁处于兽形状态,连皮都没擦破一点儿。
象安宁还在坚持练习。
她谨慎地躲在树后,小心翼翼地拉弓瞄准不远处树梢上的一只灰色大鸟。
任若星观察片刻,手把手帮她调整好瞄准角度与发力姿势。
可是等了好一会儿,象安宁都没有松开弓弦。直到鸟雀惊飞,她才如梦初醒般松手,自然错失良机。
“没关系。”注意到象安宁似乎有心事,任若星温和地揉了两下她的发顶,“你瞄准的能力有进步,下次果断一点出手,一定没问题。”
“谢谢若星姐。”象安宁垂眸,表情有些懊恼:“对不起,我刚才走神了。”
任若星蹲身与她视线相对:“在想什么?可以和我说吗?”
今早出发的时候,两个小孩都没有跟她提夏日祭的事,但他们心里不可能完全没有想法。
象安宁轻咬下唇,犹豫着开口:“明天之后,我们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
果然是这件事。
任若星微笑道:“不会。”
象安宁疑惑地抬眼看她:“可是,祭司大人说……”
“嗯,我知道。”任若星笑得温和,“我见过兽神大人了。祂说祂不需要祭品,只要每个人都遵守祂的法则,就是对祂最好的回报。”
象安宁眼神一亮:“真的吗?”
任若星点头:“当然。”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猫川从草丛间探出毛茸茸的猫头,呸一声丢下刚刚捡回来的箭。
“谢谢你。”象安宁拣起箭头,对猫川笑道,“你听到了吗?若星姐说她不走。”
“听到了。”猫川高兴地在任若星脚下绕行两圈,软软的毛发蹭过她的脚踝。
他正高兴着,被阳野捏住后颈皮提起来放到一旁。
阳野另一只手里抓着两只鸟的翅膀——看来鸟舍又要添新成员了。
用弓箭捕鸟往往是现杀现吃,没法用于圈养。但阳野总能活捉。
如今鸟舍里养着的鸟儿们,多半都是他捉回来的。还有一些,是普通人狩猎队改造出新陷阱,用食物诱捕的。
任若星见过阳野捕鸟。
他常常会在树上蹲守,安静到几乎和环境融为一体。等到有鸟儿靠近歇脚,他便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出手。
让她困惑的是,有几次,阳野刚探出手,目标猎物便振翅欲飞,眼看要错失机会。
然而黑影一闪,飞鸟已被阳野攥在手中——连她都没能看清动作,仿佛阳野是被模糊的黑影拽着瞬移过去的。
当她询问的时候,阳野总是打着哈哈敷衍过去,说是他的独门秘技。
见任若星的目光落在鸟身上,猫川尚未脱离阳野的束缚就挥舞着猫爪表示:“有一只是我抓到的!”
阳野不客气地评价道:“你差点把它的脖子咬断。”
比起练习弓箭,猫川轻盈的兽形似乎更适合学习像阳野那样潜行捕杀。
任若星并不吝啬于夸奖:“小川真厉害。”
猫川又想往她身边凑,被阳野一把按住。任若星颇有些哭笑不得。
回到部落后,任若星在农田、鸟舍、居民区都刷了一波存在感。
只要一有人问她关于夏日祭的事,她就把告诉象安宁的话重复一遍——兽神大人不需要祭品。
她行动如此高调,兽王和祭司自然也都看在眼里。
兽王前厅里,熊远山皱眉询问道:“祭司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祭司没有看他,只兀自望向门外的广场,眼神晦暗不明。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模棱两可地回答道:“明天,会有变动。”
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快醒来。
第二天一早。
半梦半醒间,任若星听到了熟悉的骨铃声。
之前躁动期的时候,她曾怀疑祭司的骨铃是不是对兽人们有催眠效果。此时听到这声音,不免紧张了一瞬。
她缓缓睁眼,对上阳野清醒的眸光。
耳边的叮铃声依旧,恍惚间将她带回来到大熊部落后的第一个清晨。
当时阳野看着她的眼眸,同此时一样,毫无睡意。
她已经不记得当时他眼里的情绪,但此刻她看得出,他在紧张。